荒原
9月2日,去了一趟南海。
驶入狮山的工业区时,被里在特有的宁静吸引。路很宽,即没几辆车,让从拥挤的高速路下来的我,浑身不自在。
离开森然的工业区,转几个弯,就看到一个村子,房屋高低错落,看得出,这是打工族聚居的生活区。
快进村时,天下起了大雨。
驶进一个牌坊走没多远,看到一个水泥灰颜色的老式尖顶圆门洞下面,一个穿白T恤的人向我的车打招呼。这就到了。
树伟四十多岁第一次出门,比我小一岁的他比一般农村里的人多几份精明。但是尽管,他脸不够黑,手不够粗,人不够壮,那谢顶的脑门却也写满了沧桑。
房子刚租来一周,两室一厅,客厅也摆了一张床。原来是住在更小的房子的,媳妇生病后,丈母娘和儿子来了,住不下。
媳妇坐在床沿上听我们聊着,丈母娘一边张罗着做饭,一边跟我们聊几句。
他媳妇刚手术完,脸色不太好,偶乐咳嗽几声,树伟说是手术后遗症。
一中午的聊天,一屋子的人很少提及他媳妇的病情,而看病人才是我们今天的来意。
四十一岁,还很年轻。女人的身体显得了无生机。
农村结婚早,儿子已经十八了,前段日子也来了。吃午饭的时候,儿子回来,戴副眼镜,身体壮实,一回来就靠在她妈妈坐着的床上玩手机
大概是对我们这俩客人一点都不熟。
树伟说,儿子今年高三毕业,是普通的高中,成绩不咋好,没考上。一来佛山就找了工厂打工了。树伟和媳妇想让他回去继续读书,儿子对妈妈说,你在这儿病着,我不走,我要打工。就留下了。
树伟在一家门窗厂上班。厂子是他一个小舅子的朋友开的,产品出口非洲,效益还行,只是工资并不算高,毕竟不是什么技术工种。
老家一个人也就两亩地,种地收入一亩地五百块,抛开种子化肥就是赔钱了,更别说人工。在外面一个月的工资都比一年种地收入高。
树伟在村里也出去打过工,都不稳定。养了几年大车,去矿上拉矿石,车是越开越怕。几个村里养大车的,没有不出事的。核载几吨的车,都要拉三十吨,都拿命在拼。他年纪大,不比二十来岁的小年轻,还是不干了。
树伟说很不赞成年轻人开大车,能不开就不要开。天天开车进矿洞,经常能看到洞顶有落石,每次进出都胆颤心惊。
可是孩子一天天大了,盖房娶媳妇都要钱,四十来岁才出门打工。
吃过饭,我们要回广州,他媳妇送出门,他太母娘和儿子送我们到楼下大门口,树伟一直陪我们走到大街边停车的地方。
一个四十岁男人的悲伤与无助,在这时显露无遗。
他说病情扩散以淋巴系统了,所以有咳嗽。
我说你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不要太难过,减轻她的痛苦。
别的话也不知说什么,后来树伟说了句:我想,还是早点回老家吧,不能在这儿了。
雨又下起来,便开车走了。那个男人的眼神跟天上的阴霾一样重。
车走出一段路,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身影正往家里走,那种沉重,我能懂。
农民像是长在土地上的草,或者树,一辈子离不开,就算是短暂离开,还是要回去;土地却养活不了人,落后、贫困的农村既安放不了身体,也容不下灵魂。年轻人走了,女孩子走了。农村小伙子想娶个老婆,没有城里的房,没有车,什么都别想。
早在80年代,那个土地贫瘠的县城就因买卖妇女全国闻名,我所在的村就有人娶到广西、贵州、云南甚至越南的老婆,也有人被判拐卖人口罪死于狱中。
重男轻女的农民,早就尝到了恶果,一年收入两三万块钱的家庭,买车买房简直是痴人说梦。
农村成为荒漠。土地养活不了人,这是经济问题;有病难治,因病致贫,这是社会保障问题和医疗问题;孩子高中毕业无书可读又是教育问题。
今天的城市,又进入了新一轮的经济下行。在经济增速加快的时候,农民进城务工维持生计成为重要渠道。接下来的日子,树伟一家和亿万农民,以及我们,该怎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