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暴行与狂欢
“小琴……”
公安局狭窄的走道里,传来妇人痛不欲生的哭喊。丧女的母亲瘫倒在床前,泪流满面地抚摸着面色苍白的尸体。
听到女子悲痛的哭声,站在一旁的江夏内心五谷杂陈。世事无常。当年拼命救助的小女孩,再次相见,居然已是阴阳相隔。虽说他见过无数的生命逝去,但拯救成功却还是死于非命的案例,还是头一次。
江夏想要安慰妇女,却发现无话可说。对于女孩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失职的救援队员以及固执的老刑警,根本算不上亲人。为了避免尴尬的处境,江夏决定转身上楼,去询问案件的进展。
距离上的全网热议,已经过去了一周。网民与媒体的关注点,渐渐地转移到娱乐热点上。然而,来自上级的压力不轻反重。公安局上下,无不是希望快点结案,解除警方的信誉危机。
云森,男,四十六岁。
拿起办公室桌上的资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信息就是流浪汉。在发现女子是当年幸存者后,江夏立刻是命令下属调查流浪汉的资料。果不其然,这次的事件与当年的水灾息息相关。
“江队,询问过发现尸体的村民了,说是在大树底下找到的。”
听着一字一句的报告完,手持资料的江夏陷入了沉思。发现断手的当天,警方就组织了对尸体的大规模搜查,但依然没有找到。时隔一天,才被路过的村民找到。显然,失而复得的尸体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行车记录仪的车辆找到了,车主都说自己的内存卡被偷走了。”
不敢打扰队长的思考,旁边的同事压低了汇报的声量。寻由于农村安土重迁的观念,村民更喜欢购置房屋而非汽车。因为污染环境,轿车在村里也不受待见。所以进出村落的汽车大多是货车。寻访过为数不多的汽车后,警方惊奇地发现居然都遭到了盗窃。
云琴,女,三十岁。
结合眼前的资料与案件的报告,江夏的疑惑越发加重。受害者与幸存者的重叠,为整个案件蒙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江队,不好了!”
实习生诧异的大呼小叫,破坏了妇人哭啼营造的悲凉感。神色慌张的吴沉拿着手机,跌跌撞撞地推开了办公室的木门。
“新,新闻!”
一路小跑的同事气喘吁吁,满脸因缺氧而呈现出涨红。她一手扶住桌子,一手急匆匆地将屏幕上的新闻递给江夏观看。
“思云路事件疑似反转,如何评价推人女子?”
“如何评价流浪汉的淤青疑似为保护女孩所伤?”
“#迟到的善良#”
“#给流浪汉的道歉#”
与前几天议论流浪汉的声势一样,各个新闻软件将矛头一致指向了断手的主人云琴。而改变舆论方向,重新掀起波澜的关键,则是社交软件W博上曝光的监控录像。
视频的视角,与前些天江夏收到的U盘文件一样。显而易见,它们属于同一个行车记录仪。时间很短,依然是截取的片段。监控的画质相当模糊,但还是能够分辨出其中的内容。
在录像中云琴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对女孩张牙舞爪,并撕碎了其的衣服。那之后,视频的时间进行跳跃。此时,石桥上出现的是流浪汉与女孩。与之前的片段不同,女孩已经失去了呼吸。流浪汉跪倒在女孩旁边,拼命地做着最后的抢救工作。经过几秒的短暂停留,画面再次进行了跳转。在最后的时间里,只出现了云琴伸直的手以及急速下坠的流浪汉与女孩。
视频一经曝光,无所事事的网民就陷入了全民声讨云琴的狂欢。以问答软件Z乎与社交平台W博为平台,对录像中的女子进行不堪入耳的谩骂。令人不解的人是,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之前流浪汉身上的淤青与女子有关,网民们还是将罪责推到了云琴头上。他们义正言辞地呵斥云琴,仿佛自己执掌真理之剑,仿佛自己能够顺理成章地审判他人。他们不关心当事人的死活,更不理会事实的真相如何。
叮铃。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指责,自然也牵动着上级的神经。爆料才发十分钟,江夏的手机就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电话。亮起屏幕,满眼都是领导的姓名。
“我去开会,你们先找到视频的源头。吴沉,你去档案室一趟,把云水村的资料调出来。”
面对突发情况,经验老道的江夏镇定自如。在快速地打完电话后,他立刻是安排工作,确保公安机关的正常运行。
不同于上次隐藏在村民中曝光的照片,这次网络的爆料有迹可循。这些录制案发的视频,定然不可能出自平白无故的网民。
叮咚。
兜里忽然响起的提示音,阻挡了江夏迈向会议室的步伐。他打开手机,发现自己收到了一封匿名的电子邮件。
1.mpg4。
点开邮箱,手机狭小的界面显现出一个视频文件。对于年老的江夏而言,上面的文件格式宛宛如天书。半懂不懂的他,只能是根据软件的提示打开文件。
在慢慢的加载后,视频终于开始一卡一顿地播放。经过邮箱的压缩,原本就模糊的画面更加迷离恍惚。然而面对如此不清晰的视频,江夏却看得忘乎所以。手机的铃声反复再三地响起,却都没能影响到他注意力的集中。
直到进度条到达终点许久,江夏才算是回过神来。看着视频停止的界面,他百感交集。难以置信与悲不自胜,一同翻涌上了心头。
录像的时间同样短暂,但内容却相当震撼。在视频中,女孩应声倒地,脑部喷涌出暗淡的鲜血。零点零五分。正是她死亡的时间。然后视角切换,调到了一栋居住房前。大门遮遮掩掩,依稀能够瞧见里面熟睡的女子。根据大概的身材判断,其中的女人正是云琴。
毫无疑问,这个文件能够作为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只要能够比较出租屋的监控,云琴的罪状就能够洗脱。出于自己的职责,江夏的第一反应是将视频上交。但发信人的神秘莫测,却让他本来坚定的念头犹豫不决。
案件进行到现在,已然出现多种反转。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对方具备主动权。掌握完整的现场监控,意味着他能够随时放出剪辑的片段,从而引导社会的舆论。眼前的录像也是如此,极有可能只是烟雾弹。任何的轻举妄动,只会让专案组进入发信人的陷阱,进而调查的方向也被误导。
探明真相与遵守本职,江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深思熟虑后,他决定隐瞒录像,自己先行调查。
“江队?”
整理完资料的吴沉走出办公室,第一眼就看见了呆立在走廊的江夏。轻唤两声,发现队长纹丝不动后。见其毫无反应,她索性加大了呼喊的声音。
“怎,怎么了?”
突然提高的声量,将入神的江夏拉回现实。反应过来的他,立刻是慌慌张张地收起手机。举止之间的手忙脚乱,像极了被老师问责的顽童。
“上面关于调查云水村的资料调出来了。”
瞧见江夏惊慌失措的模样,吴沉忽然发现严肃的队长也有可爱的一面。拿出一沓文件夹,她强忍住笑意递给江夏。
“就这些吧。”
察觉到自己的窘态,江夏连忙是一本正经地接过资料。他一丝不苟地翻阅文件,掩盖自己脸色上露出的慌张。
“对的,那我去帮忙找爆料博主了。”
见队长恢复为原来严肃的模样,吴沉也不好再做打扰。找了个借口,她就迅速地逃离了气氛沉默的现场。
整理下心情,江夏立马是投入到新的工作里。打开云水村的资料,他先将目光放在了幸存者的名单上。
知晓过去的隐情,只能是当年的幸存者。排除掉已经死去的云琴与云森,江夏悲哀地发现名单上的人所剩无几。当年村委书记的失联,导致了一村人的覆没。即使是存活下的人,也都是形影单只,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看着三三两两的姓名,江夏手中的笔越发颤抖。划掉近些年因疾病惨死的村民,资料上剩下的名字屈指可数。
“开始追查吧。”
自顾自地发出叹息,江夏满是自责地收起文件夹,向会议室走去。逝者已逝,苟活于世的生者只能够背负罪责,忍痛前行。
尚有余力的海风,一刻不停地在过道里吹拂。翻过悲痛欲绝的云琴养母,穿越人声鼎沸的会议室,来到埋江夏手中的云水村文件夹旁。它吹落当中的资料,将其粗暴地丢弃在地上。
任悦,已婚,失踪。备注:孕妇。
阳光慢慢倾洒下来,照在油墨未干的纸张上。混浊的水渍附着其上,肢解掉大部分的躯体。残余的白纸被沙石占领,形成一座无人问津的岛屿。随着泥沙与污水的侵蚀,资料上的字迹渐渐模糊。纸张上首行的信息,成为了最后的幸存者。
“该出发了。”
推开门,久违的阳光进入了房间。屋子里亮堂起来,慢慢显现出来男子肃穆的神情。他转身摸了摸女孩散乱的头发,眼神之中尽是离别的不舍之情。
“嗯。”
不能动弹的女孩,只能被迫地接受男子的安抚。她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抗议着对方过界的举止。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男子丝毫没有瞧见女孩不情愿的表情。他自顾自地起身,念念叨叨地离开了房屋。
别离就这样在屋子里尴尬地进行起来。沉浸在分别悲伤的男子,一脸决绝地离开房屋。而被五花大绑的女孩呆立在原地,内心只有逃离这里的念头。
透过门缝,炽热的光线将不打的房间分割开来。分割光明与黑暗,分割温暖与冰冷。与之一同的,还有女孩身上结实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