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时代
拆信刀
啤酒罐
书边上有了指尖汗渍
隐隐绰绰的树林里人形身影
放肆争吵
拼命啃食
茫然 恍惚 一切好的坏的
虚焦成晦暗的
油彩未干 暗暗流动的画面
我不知道那是好还是坏
只是觉得那是一生的启蒙时代
我认识梁修的时候才刚刚上高中。
我上高一的时候,梁修高四。后来他告诉我,他本来可以和当时的女朋友去同一个学校。但是那天晚上学校给他打电话说能录取的时候,他一如既往礼貌地说:“谢谢,但我决定复读了。”
他说他失眠一整夜,第二天依旧起床,上学。
他说我之所以复读是希望以后能过个好日子。
我觉得最近我一直在忘事情,只能靠闹钟来提醒自己什么时候给家里打个电话,用咖啡来维持消耗过度的热情,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能把五年前的那些话,五年间的这些事儿记得这么清楚。
高一的一个中午,我认识了梁修,从那天起我就和他以及他的几个朋友成了一起上学放学的队友。放学还好办,上学想要一起就需要技巧了,每天我会掐好时间在路口偶遇。后来我问起他,难道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吗,他说他一点也没想到。
有天语文课,老师给我们发了一篇作文的范文,写的是办公室里面的几个人。真好,没废话,人物有特点。我嘀咕一句:“真他妈敢写。”仔细一看,名字那写着“梁修”。
我承认我始终是那个刺头却胆小的人。高一的英语老师水平不如她短粗的双腿,整个高一上学期,只要考试我们班就是倒数第一。十一月的月考成绩出来后,我跟班长说:“咱们跟学校说换个老师吧。下节课别让英语老师进教室了,干脆给这个傻逼关外面。”班长同意了。
后来班主任把教室门开开的时候,问了一声是谁干的。我始终没敢抬头,直到班主任把班长一脚踹了出去。 始终没有收到班主任死亡通告的我,最后知道的是班长自己扛下来了整件事儿,费了很大劲儿没有被劝退,不过留级了。班里知道怎么回事的几个人再没正眼看过我。
那天上午我逃课了,坐在梁修家楼下哭到吐。从那天起我一哭就吐,吐不出来也得扣嗓子,成了仪式。
梁修看到我的时候,准确地说他先看到的是我的背影。像平时一样他拍我肩膀要我转身,可看到我通红的眼睛,一把把我抱住了:“怎么啦,别哭了别哭了,我领你去吃好吃的。”
梁修说:“我真喜欢你的眼睛,那么干净,真好,我以前也有过这样一双眼睛。”
各自相安,梁修依然在孟浪地度过他的高四,身边的姑娘们依旧换,而我始终赖在他身边。
梁修毕业那天,我们被钉在教室上自习。夏夜,周四,小雨。我刚上公交车,听到里面有人叫我,一抬头,是梁修在最后一排。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拉过我的手,靠在我肩膀上,一身酒气。车缓缓的开,我们没说话,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姑娘鲜艳的脸。我问他,你要去哪。他说,我送你回家。
也是那个暑假,一天晚上他叫我出去吃饭,扮演一下他的女朋友。是和他朋友吃饭,这种场合我从来没见过,借口减肥,一口东西都没吃。他们一切都那么老练,可我穿着校服坐立不安。那天结束他送我回家,在走廊的时候突然把我推到墙上,然后就吻了下来。第一次接吻,他当然是轻车熟路,可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推开还是抱紧。还好有人进了走廊,他放开我,转身离开。
我和他失去联系是在他去上大学之后。我手机丢了,卡也没有备份,只有他的手机号码我始终找不到也记不起,或者我根本就没想记起。
我依然过着我高中生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地学习、恋爱、逃课。
我以为生活只有这几件事,而那些没接过吻的男孩子让我觉得青涩又美好。
不论你承认与否,女孩子的成长很大程度上与男生相关,而一个女人想要成熟,最好的捷径就是多谈恋爱,无论对方是阅历多还是愣头青,无论是幸福还是受伤,女人通过男人来了解世界。
但是另一方面,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有时候甚至不是容貌身形,而是名声。
我继承了梁修的浪荡,在高中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并且很难做到专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有恃无恐,从不觉得这是错误也从不解释。高三的时候有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还在上高二,每天只知道围着我转,不过高三很忙,我也只在需要释放压力的时候才会理他。
小地方的人,都是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小男友的妈妈和我嫂子在一个医院工作,一天那个该烂嘴的女人和我嫂子说我是个乱搞破鞋,一整就跟人跟人开房睡觉的姑娘。我家里知道这个事儿的时候全都炸了,只有我不知道。
我知道这个事儿是在睡觉的时候。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找各自的生活去了,高中时候我和妈妈住一起。那天我在客厅里睡觉,忽然听到妈妈在和谁吵架,然后听到爸爸的声音。内容大概是妈妈跟爸爸要我每个月八百的抚养费,爸爸觉得太多了就不同意,隐约中听到爸爸骂道:“给她那些钱有他妈什么用?供着她出去像你一样跟谁乱搞吗?”
接下来我什么也听不清,也不敢动。我醒了有什么用呢?醒了就要面对这些,就要卷进去这个因我而起的混乱,可我不想。让他们吵去吧,随便吧,钱给我就好,我什么都不想管,况且我也没能力平复妈妈的歇斯底里。
高考之后,我去了一个新的城市。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很神奇地找到了之前的手机卡,找到了梁修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你还记得我吗。”
梁修电话打过来,找我出去。他说:“你去哪了,我打原来的手机号码,已经换人了,去学校也没看见你。”我说我手机丢了。面对面坐着,他一开始还接一下女友的电话,后来就干脆不理。他嘱咐了我上大学的很多事情,像高中时候一样把所有觉得好的坏的事情都教给我,像告别。
临走的时候,梁修突然起身帮我穿上外套,拉好拉链。然后低声问:“你有没有想我?”我回问:“你呢?”“想啊”“有多想?”“好想好想。”
他的手机屏幕还在闪烁着来电提示,我开始相信有些人的相遇是为了离别时有所谈资。
西方文学史的课上,老师说过这么一句话:“大学是你们的启蒙时代。”
老师说得没错,到了大学才渐渐发现,身边不能理解也无法抗衡的事情越来越多,而且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善恶有报,有时候报应会迟到,迟到的时候多,但有一种幸运叫报应来得早。
上大学我谈了一个男朋友。这一次真的想安定下来,对身边的人好一点。可惜他是有故事的艺术家。
没有我的故事。
即使这样,我也依然不能逃脱厄运。人要足够勇敢,才能不成为那个选中的人。
即使这样,我也总能想起那些黑暗的墙角和灯光昏暗的地下室,吵架时扬起的手和被推开的力度。
我看着镜中红肿的脸,给梁修打了个电话:“哥哥,我想你。”
那天我决定要修一年学,决定要永远生活在有梁修的地方。
陌生的城市,夜晚,火车站。到达的那天,我才明白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后来梁修没有接电话,只是发了条短信过来:“你也要学着自己长大,我不能再这样陪你玩了。”
也许是我没有把自己的处境给他讲清楚吧?每当想起那天的火车的呜咽,我总这样对自己解释,经过一番推理之后,再驳倒自己。
我打了个电话,给高中最后一个小男友,他已经有女朋友,但我们睡了一夜。
起床之后,我坐上返程的火车,想报个平安给小男友,收到的是微信好友验证。
你要非说我能从这些事儿里总结提炼出什么的话,我很难断言,大概是不要懦弱,也不要放肆。
熬到暑假回家,有一天在街上,我看到了梁修高三时的女朋友,那个他想和她一起去上大学去过日子的姑娘。那女的看见我直勾勾的眼神,匆匆扫一眼就走了,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吧,可我多么想忘记梁修那么喜欢的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