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一笑无关的罗一笑事件
楔子
拥挤热闹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我想,是时候冷静下来,聊一聊罗一笑。
我相信看到这条推送的朋友多多少少都在各自的朋友圈里了解了一些罗一笑事件的情况,我所了解的比你们在朋友圈里看到的还要少。我在这里想聊的,是罗一笑之外的,与罗一笑无关的罗一笑事件。
在谈论这个话题之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可以谈论它吗?
为罗一笑小朋友治病筹款的募捐无疑是一个公共事件,她的父亲罗尔在微信朋友圈开展了面向大众的募捐,每个点开微信推送链接的人都是募捐的当事人。所以我们有资格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谈论罗一笑事件呢?
朋友圈里的剧情一直在反转,到最后我们也很难了解真实情况是怎样的;而朋友圈的里的言论也不会转化成治愈疾病的药物,让罗一笑恢复健康。谈论似乎缺少存在的理由。
但也不全然如是。在这场风波里,在与罗一笑无关的,由罗尔们和我们共同推动的罗一笑事件里,有几个问题让我觉得很有必要认真谈谈。
秩序
在那篇名为《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推送里,并未提及募捐,有关募捐的内容是通过转发者们复制粘贴的文字说明在朋友圈传播开来的。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因为微信公众平台是不允许公众号发募捐文章的,这么做是在钻秩序的空子。而把“重症求医难以为继”的情况写到推送里也不需要直白地将“募捐”两个字写出来。
从实质上来看,这是对网络平台既有秩序的破坏。
而这次破坏秩序得到的结果是点击量与关注量激增,打赏金额达到上限,当然,也有公众论战中的一些谴责与谩骂。然而从利益得失的角度来看,罗一笑事件可以作为营销号用以学习分析乃至复刻的经典案例,而复刻得最好的,说不定正是蹭热点蹭得最快、骂人骂得最狠的那个。我们不记得是谁首先在选秀比赛上靠卖惨晋级,因为我们已经习以为常,而如果罗尔们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也将忘记罗尔,甚至忘记遗忘。
罗尔们的话语权与体制
与很多需要救助的病患家庭相比,罗尔无疑掌握着大得多的话语权,作为熟稔互联网时代规则的资深媒体人,只要在网络平台上振臂一呼,响应者就影从云集。而在罗尔们巨大的影子下面,却还有许多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只能在煎熬中等待。罗尔们在面对困难时当然可以寻求帮助,但是现实情况是罗尔们的话语权通常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相比罗尔们,公众闲置的资源更应该被配置到挣扎求生的人群当中。人的生命是平等的,但是可调度的资源是有限的,罗尔们可以通过社会既有的体制解决大部分问题,说得直接一些,公众的闲置资源大部分不是留给他们的。
而公众的资源之所以投放到罗尔们手中,在一定程度上是体制的失职。公众难以得知网络筹款背后的真实情况,更不知道自己的捐款流向何方,这既是对资源的浪费,也是对善意的消耗。如何有效地配置社会资源,对于我们的公共卫生体制而言,真的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旁观者的话语权
罗尔们有话语权,旁观者们也有话语权。
互联网时代带给社会体系最深刻的改变大概就是极大的降低了在公共领域发言的门槛。
这当然是有好处的,正是通过其他公众号的“扒皮”,公众才能够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罗一笑事件,各种不同的声音相交汇可以使公众离真相更近。但是,真相往往并非在互联网时代发声的原因,利益才是第一驱动力。发展中的网络自媒体以其远优于传统媒体的灵活性占据着庞大的读者群,从较为宏观的角度来看,选择一种媚世的态度对热点事件作出或者猎奇或者极端的言论是必然的,其中的区别无非姿势好坏罢了。
更为严峻的一点在于,自媒体作为媒体天然带有一定程度的导向性,在当下信息爆炸的环境里,公众很难对整个外部环境的众多事物都有切身的了解,因此公众在很大程度上生活在由媒体创造的“拟态环境”里,媒体对与外部环境的重构会直接参与到公众意见的构建中。更进一步的,自媒体会有意识的迎合自己的关注者,发现他们的群体性特征,并在此基础上发出裹挟其关注者的更为极端的言论,造成公众的“刻板成见”。这种循环往复,从外部造成了不同的公众群体难以接受异见者存在的现状,任其发展其结果不只是公众意见的割裂。
如何审慎地使用话语权,也是一个值得深入考察的议题。
善意
我相信这次转发罗尔募捐推送的人们有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同情与善意,我也相信人们在其他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善意。但是,我们需要注意到一个现状:互联网使得我们每个人都在很大程度上连接着公众,这意味着我们在互联网上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通过网络传递给其他人。
《吕氏春秋》里有一则这样的故事。
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见到同胞在别国沦为奴仆,如果有能力赎人的话,就可以垫付赎金回国报销。孔子的弟子子贡赎了人却没有接受国家的补偿金。对于子贡的行为,孔子的评价是:“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这和在互联网上展示善意是相通的。正如鲁国不可能人人都像子贡一样富有,不在乎补偿金,这世界也不可能人人都“但行好事,不计真伪”。就算你能做得到,你的每一次失误都会使得受你影响的朋友遭受善意被欺骗甚至被玷污的伤害,也会使得旁观你的他人更加难以相信他们遇到的求助,而这对公众的善意是积羽沉舟式的损耗。
用理性引导善意,是时代赋予公众的使命。
姿态与意见
每次天灾人祸和互联网公益的出现,总能在朋友圈引发核爆式扩散,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善意,驱动其扩散的是隐藏在善意里的表现欲。借助互联网,公众可以通过点赞或者转发等廉价的方式参与到公开的事件当中,向朋友圈里的人群展示自己悲悯,而在现实生活中遭受到压抑的表现欲也从中得到满足。现实生活制约着人们,每个人现实中的形象都和自己内心理想中的形象存在着偏差,在人们与网络联系日益密切的当下,在网络平台表达善意,甚至泛化到借助网络发表对于公共事件的任何意见,在本质上都是对自我形象的再次塑造。
而人们塑造形象的姿态又会引发相互之间的意见。仅以罗一笑事件为例,当人们开始大规模的在朋友圈表达善意,自媒体们便开始涌上来抢热点,于是事件开始反转,而这时就会出现一大批标榜理性的跟风者,根据事态的发展,意见相左的人群便会形成一条鄙视链,我在很多文章下面都看到大批类似“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我没转那条直接转了这条打脸”这样的评论。而位于鄙视链底层的群体也会群情激愤的反击,而话题也在争吵中偏离事件本身,徘徊在异见群体双方的道德与动机之间。
历次公众讨论的公共事件无不落此窠臼,我们的网络环境之所以无法对事件构成讨论,正在于此。
每个人都有表达自身正常诉求的权利,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奢望人们在发现异见者时,哪怕能够意识到一丝,对方有一分可能仅仅是和你有一些观念上的差异,而你们可以做到彼此阐述自己的观点,讨论问题。
尾巴
虽然这篇文章和罗一笑小朋友无关,但我还是要祝愿她能够坚强地接受治疗,渡过难关,未来还有好多好多未知的惊喜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