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瘾者

女性瘾者

一、

2016年夏，毕业的季节，考研一战失利，欢笑，眼泪，啤酒几乎是生活的全部，偶尔清醒，耳朵里充斥的也是“车票买了没，几号的，工作呢?”

宿舍里总是心烦意乱，夜晚又是彻夜难眠，索性找了一家酒吧，做起了啤酒小妹，开始打发这难熬的夜晚。也许是想让那灯红酒绿麻痹自己的神经，甚至还有那么些放纵的念头。而我也就是在这儿，遇到了她。

第一次见她，是在酒吧的楼顶。那天，最后一个舍友也离开了，开工后一小会儿，我就溜了出来，顺着楼梯就到了楼顶，然后就看到了她，她背对着我，从背面看，身材很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依着栏杆，却又想起下午的电话，“自己做决定吧，我们也不想管着你”眼睛里微微有点涩。抬手想拍拍脸，却碰到了她递过来的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我没有说话，她却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

“我是一个有性瘾的女人，很羞耻吧”

我愣了一下，没有接话，脑海想起了女权的一个思想“身体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有使用权”

“我生在西部的一个山村，有记忆时，从未见过父母，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七岁时爷爷去世，奶奶把我送到了隔壁的镇子的学校，十二岁时，奶奶过世。三天后，被没见过面的大伯带走，他说，我爸妈托他再照顾我一段时间。大伯带我到了城里，给我买了新衣服，还买了糖葫芦，并带我回了他的家。他家是在一个很破旧的小楼上。那天夜里，他爬上了我的床。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必定那只有一间屋子，那张床之前就是他的。第二天，他送我去上初中，说这是我爸妈嘱咐他的，并且安排我住校。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每周回一次大伯哪儿。我吃到了爷爷奶奶之前没有给我吃过的好吃和穿过的新衣服。但是，每一周我身边睡的也都是不同的男人。一年后，大伯换了一个两室的住所，又过了一年，我爸妈把我接了回去。

新的环境，爸妈帮我找到了新的学校，我有了新的衣服，有了自己的屋子，也有足够的零花钱。之前问过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只是从未有过答复。所以那时我也从来没问过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接我。”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

“其实，初中第一年结束后，生物书上隐晦的画面，以及我的初潮，我就已经隐隐明白了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说罢，她扔了烟头，看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自顾自的离开了。

我扔了手里被我捏的粉碎的烟，深呼吸了一口气，确定她走远后，也下了楼顶。

二、

其实，我是知道她的。

2005年，我初一，当时，班上转进来一个女生，瘦瘦弱弱的。坐在我的后面，隔了几周，有关于她的八卦就传了出来。

“哎，你知道那谁谁谁不，听说，给她钱就可以睡觉……”

如此类似。

其实，我和她回家是要坐同一趟公交车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那一段时间，我爸妈生了小妹，没时间管我，我倒也乐的自在，放了学就喜欢往书店跑。

那天周五，放学后，我一如既往的泡书店，去的路上恰巧看到了她，她和一个男的在说话，好像说急了，男的打了她一耳光。她没有哭，然后低着头跟着那个男的走了。

那天回家后，和我妈说起了这件事，我妈说“以后离远点吧，唉，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我当时并不能理解，我妈的那一声叹息。

半年后，她就搬走了。初二第一学期，有次回家，远远的看到了她，好像怀了孕。再后来就没了她的音信。

前些日子，和朋友一起去喝酒的时候，在这个酒吧的门口，我看到了一个女子在吸烟，看她的时候正好对了眼，换了一种风格，倒是眼神隐隐熟悉。然后那天夜里破天荒的想起了她。

那个周五，在她被打了一耳光之后，其实我走了过去，递给了她一包纸，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追上了那个男的走了。

三、

第二天夜里，我掐着点上了楼顶，她已经在那里了。我没有接她递给我的烟，而把手里的啤酒递了一罐过去。

她看了我一眼说到：“我睡过很多的男人，也许某个还是与你有关联的人”

说完后，我依旧沉默着，她却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以为我等不到故事的后续，而她却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初中，在大伯家的时候，我除了上学就只剩下周末那昏暗的夜和男人的喘息，所以成绩勉强跟得上，不是很差。我爸妈把我接了回去后，没有周末那些男人，成绩慢慢的好了起来，顺利的上了高中，有关于那两年的记忆也一点一点的被我藏了起来。也许是雄性激素的原因，身体发育的极好，竟会有男生给我递情书，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秘密，所以我从来也没有打开过那些情书，高中三年，还算安稳。高考后，我选择了南方的城市，那是我在地图上找到的，离我家最远的一个城市，我以为我可以逃离那些纠缠的噩梦，可是我遇见了他"

说完后，她沉默了许久。

“遇见他是在心理学的课堂，那一节讲的是性心理学，他从人类有关于性的原始本能一直讲到如今被社会化的性；从最初为了繁衍的性讲到如今为了欢愉的性。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在我的心坎上，感觉好像身体的某一个机关被打开了，突然觉得过去也不那么黑暗了，而等那一个半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我湿透了，身体也有点酥麻，但是还是在他说下课后快速跑了过去，要到了电话号码。近距离的看他，三十左右的样子，胡子整整齐齐。而后，我用了一周时间打听了有关于他的一切，也知道他已经结婚。知道他的信息后，在我有谋划的一个月里，他就上了我的床。"

“我很无耻是吧，明明摆脱了那个城市，为什么还要去做小三”

我张了张嘴，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出来。

“其实在他之前，我有试过和追求我的男孩子一起，但是，每当近距离接触，我就会想起那些噩梦，还未碰到我，我就已经跑过去吐了，所以，我以为摆脱了的噩梦，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去”

“遇到他，他好像打开了我身体的某一个开关，我的身体从未那般欢愉，我体会着享受着那种快感，我和他为了欢愉而做爱，只要他来找我，我们就没下过床，我和他试了各种姿势，我从来不问他是否爱我，他也从来不说其他，我俩在一起除了做爱就是做爱。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那样过下去，至少到我毕业。但是三个月后我怀孕了。

他给了我钱，我自己去医院流了产。休整了一个月后，再和他上床时，我发现他已经满足不了我了。哪怕他用尽各种手段，也依旧满足不了我，我甚至叫不出来。而就在那时，有关于我和他的流言也多了起来，隔了几天，他的老婆找到了我，却什么都没说。第二天我就退学了。退学后，我站过街，坐过台，每个月除了生理期，其余时候都在做爱，和各种各样的男人，各行各业的男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满足我，也没有一个人让我再体会过那种欢愉。

再后来，我换了几个城市，我试过没有性的日子，但是，那几天我几乎彻夜难眠，身体叫嚣着要我去找男人。我去找心理咨询师，女心理咨询师会告诉我，坦然面对心魔，然后慢慢克制；男心理咨询师，谈到最后，通常都谈到了床上，无一例外。"

她沉默了一会，打算继续说下去。

“今天，真他娘的冷”

我打断了她要接下去说的话，扔了手里被我捏扁的啤酒罐，没有看她，转身下了楼顶。

四、

时间倒回到2005年，西北，十月份的天气已然冷了起来，那天放学后，去了书店，却忘了时间，书店老板那天和几个朋友在喝酒，也没有打烊，爸妈照顾新出生的妹妹，却忘了看我是否回家，等我回过神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外面除了路灯，路上没几个行人。我抱着书包跑了出去，却在一个没人的巷道碰到了流氓，就在我被他们逼到角落，无助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几个哥哥想玩呀，找小妹我呀，你看那个长的又丑，也没几两肉，还不听话，弄疼了你们可就不好了”

我抬手擦了擦眼泪，在那几人转身看她的时候，我就跑了出去，我从来没有跑的那么快过，我也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跑到马路上，遇到一个大人，叫了救命就带了他过去，然后救下了她。

可是，这是我想象的。

事实就是，我跑了一半，就被抓了回去。在哪个巷道里，鞋带捆住了我的手，我被扔到小角落里。三个小流氓，十七八的样子，他们就在那里撕了她的衣服……

我闭上眼睛，不敢大声哭。不敢呼救，我听到她讨好的声音，说放了我。也听到他们说，一个人吃不饱，先解决了你，再去试试她。

不知多久，我听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脸，我终于哭出了声。摸我脸的那只手，甩了我一巴掌。我耳朵嗡嗡作响，感觉世界没了声音，那一刻我感到了绝望。我睁开眼，想要努力的记住恶魔的模样，却看到了远处跑来的爸妈。闭眼之前我看到她笑了，然后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我惊吓过度，又着了凉，所以高烧整整两天。出院后，我再也没有提过那一天发生的事，爸妈也没有提过，只是偶尔，我会想起，想起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个笑容，想起被逼到角落时那个微微颤抖却又笑着的声音。而，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再来上学，唯一一次看见她，也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远远的看到了怀孕的她。

五、

学校清宿舍，酒吧请了两天假，我再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里了。那天夜里，我还是上了楼顶，却看到栏杆处那天我递给她的啤酒下压着的一封信。

“夭夭，我走了，能再次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不久前，我被查出了HIV，确诊后，我却额外的轻松，我终于可以去死了，终于可以去不用半夜惊醒，也终于不再找东西填补我空虚的心灵了。

2005年，我以为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却不曾想是从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我伯父带我离开了那个贫瘠的山村，用我爸妈给他的钱供我上学，却借口钱不够，逼我卖淫，十二岁的我每周末都要接客。在学校里，我知道她们都是怎么说我怎么看我的。当时你坐在我的前面，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明。虽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我却知道，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你递给我纸的那天，我是从伯父家跑出来的，想要逃离，可是他告诉我，不做就别去上学，也别想再见我的爸妈。我想要见自己的爸妈，我也想上学，所以我跟他回去了。那天夜里，身边的男人走了后，我想出去走走，却没想到碰到了你。

后来我怀了孩子，我伯父以此要挟睡了我的男的，讹到了一大笔钱，到医院骗医生，我被强奸，所以怀了孕，给我做流产手术。那天手术后医生告诉我，以后极难怀孕，那一年，我十三岁。

十四岁时，我爸妈把我带了回去。回去后，我才知道，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总是责备我不说话，却从来没有问过我原因。

大学的那件事，其实他的妻子并非一声未说，而是大闹了一场，学校通知了我的爸妈，我爸妈在电话里和我断绝了关系。那时我就想过去死，可是，我还是有恨。

就在前几天，我被查出有HIV后，我回了一趟家，然后第一次主动的睡了伯父。

回来后路过这个城市，想停一下，好好过几天安静的日子就走，却没想到遇到了你。那天酒吧一对眼我就认出了你，你的眼睛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清冷。

夭夭，我走了，我会四处看看，然后安然死亡。那年谢谢你。”

六、

我拿出烟，点了一支。

记忆又回到了2005年，身后坐着一个姑娘，瘦瘦弱弱的，别人骂她各种难听的话她从来不回答，我甚至还有几次看到有男同学跑去问她，睡一觉多少钱。

有一次我的橡皮掉了下去，她帮我捡起来递了过来，这时我看到了她胳膊上用刀划过的痕迹。我愣了一下，却忘了说谢谢。

后来有一天，她被围在厕所欺负，我在外面大喊了一声“老师来了”同学都跑开了。

我没有去扶她，也没有上前。她看了看我，自己爬了起来，拉了拉衣服，然后回到了教室。上课后，她递给了我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谢谢。

而那次巷道的事件之后，我曾偷偷去找过她，却从来没有见过。所以那次在公交车上远远的看到她之后我下车就追了过去，我不知道见了她要说什么，可是我觉得我应该见她一面，可是等我到她站过的地方时，她早已没了踪影。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有时还是会梦到那个巷道，梦到她的眼神，也总是梦到我跑了出去，还救了她。可是醒来，除了枕巾湿漉漉的，什么都还是没有。

其实，那天不是我跑的不够快，是我被吓的腿发软，压根没跑两步就坐到了地上，而那些小流氓也没有捆着我的手，我在坐到地上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我就坐在那儿，一直一直看着看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