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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作品】我的爷爷

2023-03-25  本文已影响0人  浮生若梦01

作者:小黑杨

提笔描写我的爷爷,笔触是沉重的,心情也同样沉重。在爷爷身上发生的事情我都是听说,各种传说各种故事甚至各种传奇都是听父辈们叙说我旁听到的。零零星星又七零八落,可是今天,当我把这些碎片似的零星拼接起来,立体起来,一个高大强壮的东北汉子形象立刻鲜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爷爷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是励志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是让亲朋好友提起都会啧啧称赞的一生。短暂的生命里,留下的精神财富足以告慰前辈,启迪后人。

爷爷出生在1895年。那年头,社会动荡军阀混战,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生活在黑土地上的贫穷百姓更是缺吃少穿,水深火热,艰难地挣扎在生死线上。

我爷爷两岁的时候,父亲病故。十七岁的爷爷的妈妈,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带着多病的婆婆和年幼的儿子以及自己尚未发育完全的孱弱的身体改嫁马家。

依然是穷,依然是食不果腹,依然是天寒地冻。转年开春,爷爷的奶奶在万般无奈中,带着爷爷背井离乡汇入茫茫的讨饭大军。

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定格了这样的两个画面:初春时分,小草刚开始冒出头,天空仍旧飘着雨夹雪,北风中蹒跚着一位老人,她一手拄着木棍,一手牵着4岁的孙子,这祖孙俩在挨家挨户地乞讨。另一个画面:几天都没有要到饭的奶奶靠在路边,她想歇一会,歇一会。可是闭上的双眼再也睁不开了,在北风呼啸中,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睁开眼晴了。我四岁的爷爷面对着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的奶奶,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好心人。好心人找来草席,又在不远处挖了个坑。是的,好心人帮忙安葬了爷爷的奶奶,并收留了爷爷。

在家人们断断续续地叙述中,我知道好心人是花子房的人。那么什么是花子房呢,花子,应该是叫花子,就是乞丐,花子房应该乞丐的集合地或者是据点。

后来,再后来,爷爷辗转被从南方来的一伙耍人头狗的杂耍团买了去。说是要把爷爷变成人头狗。

人头狗在中华大地上是真实地存在过的。为此,我查阅了一些资料,也看过一些报道。然而此时,命运将落到我爷爷头上时,我的手有些发抖,隐隐作痛和不规律的心跳让我不忍继续写下去。

还好,还好,此时,天降祥云,命有贵人。爷爷的舅舅得知此事,变卖了家产。用八块银元赎回了爷爷,并将爷爷送还到生母王氏的身边。

我不知道爷爷怎么从花子房到的杂耍团,我不知道爷爷的舅舅怎么得知亲外甥要被变成人头狗,得知消息时,他会怎样的悲伤和懊恼,我不知道他变卖了多少家产,才换来了八块银元。我只知道,这份恩情天高地厚。

多年来,爷爷的儿子,儿子的儿子都以不同的形式报答此恩,报答当年救下爷爷,使得我们这支血脉得以延续的洪恩。

记得在王家大爷的寿宴上,永夫哥哥代表李氏家族的全体成员献上百寿图的匾额,并字斟句酌地附上十六字:洪恩浩荡世代铭心,绝处逢生永传嗣根。是永夫哥哥的心声,更是我们李氏血脉全体成员的共同心声。

字写至此,向长眠故土的爷爷的舅舅深深叩首,也向曾经帮助过我们或正在帮助我们的善良的人们叩首:因为有了您和你们,才有了我们李氏家族蓬勃发展的今天。深深致谢,再次叩首。

苦难的日子呀,依然没有尽头。回到生母身边的爷爷依然吃不饱,穿不暖。七岁多一点,就只身到地主家去放猪了。

黑土地上的猪是散养的,就是把一群猪,早上放出去,在草地上自由啃食,晚上再赶回来,那时候自然环境是相当恶劣的。初春时分,乍暖还寒,长满冻疮的小脚丫在还有隐隐冰渣的地上摩挲,常常地他会将冻僵的双脚踩进刚排泄的牛粪里,以便小脚能得到片刻的温暖。我想,那个时候,能双脚插进牛粪里,就是我爷爷最大的满足最大的享受了。夏日里,蚊子小咬还有瞎而朦,还有成群的野蜂总是欺负毫无抵抗力的爷爷,大包血泡在头上耳朵上脖子上随处可见。荒郊野地里时常听到狼嚎的声音,也时常听到狼进村的事情,饿狼袭击小孩牲畜的事情。不知道,不知道我七岁的爷爷遭遇过野狼没有,不知道只身行走在夜幕降临的荒野,他害怕过没有,破衣烂衫裹体,野菜野果充饥。我最最亲爱的爷爷呀,如那一棵生长在盐碱地的碱茅草,烈日喷炎晒不死,严寒冰雪更加郁郁葱葱。这样的日子慢腾腾地走到了1907年,那一年,爷爷十二岁。

十二岁,他到了另一个地主家,开始了长达四十多年的长工生活。

十二岁,半个劳动力,在当时当地,叫半拉子,应该是做大半个劳动力的活,得半个劳动力的工钱,他住牛棚,住仓库,住炮楼,不管怎样,他有了能遮风挡雨的窝棚了,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在这里,我弱弱地说一句,地主也不都是剥削压迫人的。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张文轩见爷爷聪明好学,就有意无意地给予一些照顾和培养。

爷爷有着苦难的经历垫底,有天生的吃苦耐劳的本性,还有运气以及各种因素的加持,十六年就当打头的了,用当时当地的话说就是:出息了。这是我爷爷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以后的发展都顺里成章的。打头的是什么呢?顾名思义,就是以他为标准,按着他的样子做。一直在指导我写作,有着几十年工厂经历的我的大哥是这样告诉我的,打头是班组长,负责带人把指定的活干完。把头相当于车间主任,要安排干活的干什么,怎么干,什么时候干。是的,不久我爷爷就当了把头的。一个乞丐一个猪馆此刻有了仕途也走上仕途了。

二十出头。爷爷已经长成了一个标致的男子汉,身材魁梧,五官端正,招牌似的大鼻子显眼地伫立在炯炯有神的双眼之间,妥妥美男一枚。他依然聪明好学,有些知识过目不忘,自学了一些常见的汉字,尽管有时候的模仿会出现缺胳膊少腿,但在当时普遍文盲的情况下,也算是识文断字的了。他能双手流利地敲打算盘,给伙计们的工钱能准确无误甚至分毫不差。甚是得到东家的信任和伙计们的佩服和认可。当然,这份工作也是爷爷生命里的一个劫数,这是后话。

经过爷爷苦吧苦业地挣和日积月累地攒,在中国土地改革前夕,我们家已经拥有二十亩地的使用权了。这在地大人稀的黑土地上,足以保证五个儿子的用度和一家人的日常开销了。在相对富裕的日子里,爷爷总是博施济众,不忘接济依然贫穷的乡亲,谁家有困难需要帮助,他也总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成为本村或邻村“靠得住”的大善人。

回想起来,爷爷苦难的童年以及后面的成家立业无不都有贵人相助,贵人相佑。如他的奶奶,他的舅舅,还有即将出场的,我的妈妈。

在中国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中,拥有二十亩地的爷爷,是要受到冲击的,附近的愚味不知真相的,农民异地批斗,上了名单的人必须受刑,必须挨打,必须交待一些知道或不知道的问题。

一天,邻村的土改人员到我们家里将爷爷五花大挷,让他交待地主家隐藏的财产,扬言不交待就将我伯父和父亲一起挷起来,爷爷依然无奈地摇头,表示别人家的事情,真不知道,此时高高举起的大捧就要落在身上的当口,作为本村妇女主任的妈妈,挺身而出,表示愿代为受刑,与对方唇枪舌战,据理力争。那凛然的气势,和大无畏的精神,让对方退缩,以乌龙结束。更让躲在墙角的伯妈婶娘着实佩服。那场景更是让人津津乐道了很多年,也由不同的人多次向我提起。

当年,根据爷爷家的条件和他被地主器重的程度以及其他一些因素的中和考量,我们家被定为富农。我妈妈做为村干部,利用小小的职务之便,上下斡旋左右疏通,在二十亩地是所有权还是使用权的问题上,弄明真相,成功地将富农降为贫农,以使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整个家族在政治运动和日常生活中免受冲击,由被批斗方改为社会主流。当时不顾一切地保护爷爷,客观上保护了整个家族。是妈妈的勇敢,也是爷爷的福气,爷爷的福气福荫后人。

我曾经很是纳闷,为什么有着乞丐经历的爷爷会如此注视教育,崇尚读书。他的五个儿子,在黑土地缤纷的文化中,在人之初性本善的滋润下,个个威武个个成才。文、武、双、全、义。非常有远见非常有预见,将老大培养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文人,老二应征入伍,戎马一生,老三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的衣钵,永远是农业战线的排头兵,一个实实在在的“打头的”。老四进入兵工厂,在工业战线上挥洒青春和热血。而集四个哥哥优点于一身的老五,义字当头,大学毕业后,在七品芝麻官的岗位上,将他的辖区治理得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土改就是将地主家的,富农家的以及贫农家的土地和财产进行平均分配。爷爷家的二十亩地充公了。分回来的是一间小房和一口上好的棺材,以及一匹马。一头骡子。当时做为家庭主心骨的妈妈对分回来的东西是满意的。因为此时,爷爷已是积劳成疾,痨病缠身了,弥留之际留下遗嘱,改马为李,回归李氏血脉。

人的一生如流星闪烁,在天空划一美丽的弧线后,便归于平淡了,我的爷爷在完成他苦难的传奇的短暂的一生后,在五个儿子的万般不舍中,在邻居的啧啧称赞和唏嘘感叹中,就要走向永恒的灵地了。

入殓下葬时,本村的邻村的乡亲,自发前来悼念,悼念的队伍排得很长很长。

我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着爷爷,我像爱戴父亲一样爱戴着爷爷,我为能拥有一个像爷爷,当然也像父亲一样的肉乎乎的大鼻子而骄傲自豪。

三年疫情,改变了人们的思想,也改变了人们的生存观念,此时此刻,面对阳人,面对自己真真切切地阳了以后身体的不适,面对有些基础病的老人过早离世,让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流动二字,生命的流动,生命长河中生生不息的流动。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谨以以上文字,献给我从未谋面的爷爷,献给李氏一家亲春节晚会。惟愿岁月静好,喜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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