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小说·向着明亮那方】一、麦子

林木繁盛的山谷中，隐蔽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房屋一间挨着一间，村子前面流淌着一条蜿蜒的小溪，村子周围是茂密的果树林和开垦出来的一畦畦农田。每日，村里人去田里干活的时候，总能听到甜美清亮的歌声在村子的上空回响。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小女孩在唱歌，嗓音稚嫩，童音未泯，这歌声里有孤单、有向往、有希望、也有阳光。小女孩每天会变着花样唱歌，能唱很多很多的歌，但唱的大都是成人歌曲，什么《样样红》、《摇太阳》、《妈妈的吻》，有时，她也会唱几首儿童歌曲，比如《爸爸妈妈去哪里》、《妈妈宝贝》、《妈妈的心》，而她每天必唱的却是一首让人听着就禁不住心酸流泪的歌——《盲人》

“我是一个骄傲的盲人

也是带着缺残的凡人

月落星辰听而不闻

反转过后我还剩几分

我是一个渺小的存在

你曾知道它曾对我的伤害

如何缅怀心已不在

—颗善良的心也渐渐变浑浊

我看不见那美好的世间

脑海里的画面也停留在昨天

……”

仔细听，歌声应该是从村东头一座破败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屋门上了锁，但却锁不住那清脆的歌声。唱歌的小女孩就在上了锁的大门里面，她爬在门上，两只小手扒着门框，两扇让风雨侵蚀得有些沧桑的枣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她的歌声就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小女孩大约六七岁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一件宽大的白色睡衣罩住了她瘦小的身子，一看就知道她穿的肯定是妈妈的睡裙。她的眼睛很大，但很空洞，眼神透过门缝似乎看向天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小女孩叫麦子。因为她生在小麦成熟的季节，爸爸就给她取了这个比较好记的名字。麦子自打生下来，一直生活在空洞的黑暗之中，不，那不叫黑暗，因为此前她没有见过一丝光亮，没有见过白天、黑夜，那应该叫空洞或者虚无。在她的记忆里，没有黑，没有白，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高山河流，没有任何颜色，更没有关于人的形象。正常人的世界，她只能用耳朵去听，用鼻子去嗅，用手去触摸，用心去想象、去还原她自己所感受到的世界。

麦子的爸爸华师傅也是盲人，但在麦子的心目中，爸爸是一位了不起的盲人艺术家。他会拉二胡、会吹唢呐、会唱歌，爸爸唱歌很感人、很动听，麦子就是在爸爸的熏陶下爱上了歌唱，麦子的歌都是爸爸教给她的。爸爸外出做事的时候，麦子就会打开录音机，放上爸爸的歌曲磁带，通过一盘盘歌带，麦子还自学了很多歌曲。奶奶逢人就夸他们家麦子聪明，可这么聪明的孩子却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都七岁了，还不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奶奶背地里总是叹气抹眼泪。

麦子的爸爸每天都会外出“雇事”，就是跟着镇上的“龟兹”去死了亲人的雇主家里当吹鼓手，“龟兹”他们当地人不读“qiuci” ，而是读gui zi，其实也就是一个自发组织的民间乐队。只要爸爸每天能够跟着他的龟兹队出去雇事，就能带钱回来，有时30元，有时50元，虽然不多，但也够他们一家花销一阵子了。而且爸爸每次回家，还会带几个夹着肉片的白馍馍，也够麦子和奶奶吃两天的了。

麦子的爸爸有时会跟着乐队出远门，出远门的时候很多天都回不来。麦子跟奶奶就只能在家等候，等候中有担心，有焦虑，有期盼，这个时候，奶奶还要下地干活，麦子就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了。奶奶走的时候就把麦子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太无聊，就会爬在大门边唱歌，一首接着一首唱。刚开始，村子里有很多人都会驻足来听，觉得麦子唱得真好，很可怜麦子，可时间久了，大家已经习惯了麦子的歌声，一听麦子唱歌，就知道麦子的爸爸出远门了，奶奶又把麦子锁在了家里。

一个清晨，奶奶去玉米地里掰玉米，麦子又爬在伤痕累累的枣木大门内唱歌，唱的还是那首《盲人》。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循着歌声来到麦子家大门外。小男孩安静地站在那里，听麦子唱歌。麦子猛然感觉到门外有人，歌声便停了下来。

麦子问：“你是谁？你在听我唱歌吗？”

小男孩说：“我叫泡桐。”

麦子喃喃道：“泡桐？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呢？”

泡桐说：“我一直在姥姥家住，开学前爸爸才把我从外婆家接回来。”

麦子问：“你上学了？”

泡桐回答：“我今年刚上一年级，所以爸爸才把我从姥姥家接回来。”

麦子羡慕地说：“你能上学，真好！”

泡桐随口问：“你读几年级？”

麦子沉默了一下，说：“我没上学。”

泡桐问：“你应该比我小，所以没上学吧？”

麦子摇了摇头，说：“我眼睛看不见。”

泡桐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看不见，也就是不能上学了。

他凑近那两扇枣木大门，盯着麦子的眼睛看着，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确实，她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眼睛看不见，那该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啊，应该比她还惨吧，他从心底里开始同情起麦子来。

泡桐问：“那你看不见我吗？”

麦子点了点头说：“但是，我可以听见你的声音，感受你的想法。”

泡桐奇怪道：“感受我的想法？”

麦子说：“就是用心感受你的心！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都能感受的到。”

泡桐道：“那你感受我现在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麦子想了一下笑道：“你现在应该是开心的。”

泡桐也笑了，说：“你真聪明。”

俩人都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泡桐想安慰一下麦子，便说：“你能唱这么多歌，真了不起！”

听到泡桐的夸奖，麦子就有些害羞地笑起来。

麦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泡桐！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

麦子想起奶奶曾经给她说过住在另一个巷子里的泡桐，泡桐的爸爸是开大车的，常年在外奔波，泡桐的妈妈三年前因车祸去世，泡桐就让姥姥接回去抚养。一年前，泡桐的爸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四川女人，这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四川女人就成了泡桐的后妈。

泡桐望着从门缝露出来的那半张脸，问：“你见过我？”

麦子骄傲地说：“奶奶给我说过你的，你妈妈不在了，你爸爸给你找了个四川后妈，我说的对不对？”

泡桐点了点头。

麦子感觉泡桐有些不太高兴，便不再往下说了。

泡桐很不喜欢那个四川后妈，更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她，他转移话题问麦子：“你刚才唱的什么歌，真好听。”

麦子说：“我唱的是《盲人》，爸爸教我的”

泡桐又问：“你奶奶去地里干活，都会把你锁在家里吗？”

麦子点了点头。

泡桐说：“那多没意思呀，你要不出来跟我玩，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我当你的眼睛，怎样？”

麦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泡桐说：“溪水边，那里可美了，我给你带路，把看到的都讲给你听。”

麦子兴奋地问：“真的？”

泡桐说：“我说话算数，你告诉我，你家门怎么开？”

麦子道：“奶奶在家里留了一把钥匙，我给你取来。”

麦子转过身朝屋子里面走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慢慢走了过来。她很熟练地摸到了门，把钥匙从门缝里塞了出来。泡桐伸手接过钥匙，打开大门。他把麦子从门里面轻轻拉出来，让麦子站在一旁等着他，他又回身拉上门，上了锁，这才牵着麦子的手朝溪水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