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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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这世上的弥留之际了。

我躺在洁白柔软的病床上，艰难地睁开眼。一大家人环绕着我。这是大儿子，这是小女儿。他们都成家了，有自己的孩子。这个胖乎乎的是孙子，他有些不知所措，紧紧搂住他爸爸的脖子，把头埋在爸爸的肩膀。那两个更小些而乖巧的是外孙女。她们是一对惹人怜爱的双胞胎。我们老梅家还从没有过双胞胎呢，真是我见犹怜啊！她们伸出小手要我这个老人家抱抱，嘤嘤咛咛地哭喊着：“嘎嘎，嘎嘎！”她们还小，叫外公只能发出“嘎嘎”的发音。这稚嫩的呼喊，让我的两滴老泪从眼角滑落。

女儿握着我的手，是的，我感觉到了那双我曾经盈握的小手的温度。曾有过多少不眠夜啊。多少次半夜起来给你兑牛奶，怀抱着你，喂你。你的小嘴吧唧吧唧的，一忽儿又甜甜睡去；又有几次，你夜里发烧到40度，退烧药也退不下去的温度，你无力地搂着我的脖子，小脸儿烧得红扑扑的。我和你娘抱着你就往医院跑；多少次你舞动着两个麻花辫，在爹面前跳扭扭舞，撅着小屁股问我“爸爸，我乖不乖?”；多少次，我呼喝了你，你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吧嗒吧嗒掉眼泪……

这一刻，你又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望着我，说不出话来，就那么抽泣着握着老父亲枯干的手。

这时，床头的监测仪器嘟嘟嘟报警了，我所有的生命体征数值都趋向于零了。儿子放下孙子，也靠过来拉起我的另一只手，“爸爸！爸爸！”他们哭着，呼唤着。那声音渐渐小了，像从远山传来的呼唤。仪器探测到从我心脏压出的最后的血液。我还有最后几秒钟的听觉、视觉、触觉。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行字幕，并配着温柔的女声：Game over。

这一刻，我从我的身体里分离出来，飘到自己的上方，我的视线变成了俯视。原来，人果然是有灵魂的。我这样一个一生在虚拟游戏世界里生活的人，居然是有灵魂的。

刚才看到的我的儿女家人都消失了，我的病房也并不存在，我只是躺在一个合金的抽屉格里。而我的“生命”确实真切地结束了。两个工作人员拉开抽屉，对着一个因为常年不动导致肥胖的大胖子。他们用手里的扫描仪扫描了我的腕带，仪器滴滴响了两声，播报了一条语音：“请选择处理方式。”

工作人员冷冷道：“报废。”

说完，他们中的一个拔掉了我身上所有维生的管子和各种线。最后摘掉了我眼上戴的VR眼镜。我看到自己是闭着眼睛的，走得还算安详。

摘眼镜的说道：“这些城市平民活这么一辈子真是毫无意义。只能用最廉价的VR眼镜。连一块中产阶层使用的低端植入芯片也用不起。更别说其他高阶版的虚拟人生剧情和装备了。”

另外一位整理着我的身体和抽屉，他看到了我眼角的泪。

“但我看他还挺感动于自己的人生。”这位说道，“你还是少说两句，虽然是平民，他们也有作为人的尊严吧。”

一切整理完毕，工作人员按下抽屉上的开关，抽屉慢慢合拢，扬声器播放出语音：“GT51021120460887841号平民已无生命体征，判定为死亡，连通高温焚化，预估360秒后完成全部操作。”

两个工作人员拍拍手，退出了储藏间。滑动门要关上的时候，其中一个说道：

“好了，1314，我们也赶快回去充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