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如果岁月可回首》第二章 无爱的家
在林小米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就已经有过许多次父母吵架和打架的片段。有次，看到母亲被暴怒的父亲一巴掌打倒在地，她哭叫着去拉父亲的手，却不小心被父亲突然挥起的胳膊碰到了鼻子。一瞬间，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嘴唇流了下来。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手背马上就被鼻血染红了。看到触目的鲜红，林小米吓坏了，她几乎忘了哭，像只受惊的小鹿直奔隔壁萧潇家跑去。
奔跑的过程中，十几米的距离她摔倒了两次。事实上，她是被自己磕磕绊绊的脚步给绊倒的。当林小米终于推开萧潇家门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围坐在一口放置在水桶上的锅边吃着饭。屋里的三个人看见被鼻血糊满下巴的林小米时，屋里刚刚还热气腾腾的笑声嘎然而止了。萧潇的母亲王英惊叫着几步走了过来，“妈呀，这是怎么弄的！”王英惊叫一声后，起身飞快地扯了截卫生纸，捂在了林小米的鼻子上。
林小米这才哇地哭出了声，“我爸和我妈打架呢，你们快去看看吧，呜——”
萧卫国也赶忙走过来，拍拍林小米那正随着哭泣不停抽动的肩膀说了句，“林大头又犯浑了，小米不哭，叔叔这就上你家”。话音未落，人已经抬腿出去了。
“哎幺，我的小可怜，快来让阿姨给你好好洗洗。”王英一手拉着林小米的手，一边忍不住絮叨。“这俩口子可真是造孽呐，再怎么置气，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呀！”
不一会儿功夫，林小米那张花猫似的小脸，就被王英给拾掇的干干净净了。
“赶紧的，过来看看阿姨做了什么？”林小米被王英拉着按在了萧卫国刚才坐过的那张小板凳上。锅里的鸡肉焖面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林小米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可那口水似乎又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任她怎么擦也还是擦不完。
眼前的这一切，让林小米第一次对学习向来不好的萧潇产生了由衷的羡慕。如果自己的父母能像王阿姨和萧叔叔这样，自己和爸妈是不是也能像他们这样围在一起吃香喷喷的鸡肉面呢？
“快吃，米儿。”王英看着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林小米，眼神里满是怜爱。
林小米低下脑袋，手却不动。
“快点吃吧！我妈做饭可好吃了。”萧潇这时已拿来了一双筷子，说话的同时正把筷子硬往林小米的手里塞。
看见像个小大人似的女儿，王英笑了。
“你俩好好吃，我一会儿就回来。”王英说完话，摘下腰间的围裙，也往林小米家去了。
或许是刚才的沮丧削减了她的食欲，林小米觉得吃到嘴巴里的鸡肉面，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可妈妈做饭好吃，又有什么用呢？家是从来也没有过像萧潇家这样，欢声笑语吃顿饭的时候。
林小米想象着如果自己的父母能像萧潇的爸妈这样相处，就算每天只吃清水煮挂面那也是开心的。她也听见过萧潇父母吵架的声音，可他们吵完了又能和好。不像自己的父母，他们不吵架的时候连话也懒得说。而只要一吵几乎每次都会以打架的方式才能收场。父母不会和好如初，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和好过。这么想的时候，林小米心里的难过更重了。
林小米的妈妈米兰在一个炸油厂做会计，在她还没上学的时候，妈妈总把她带到办公室里，给她一个小本、一支笔让她在旁边写着玩。自己不时拨弄着算盘写写画画。看着亮晶晶的算盘珠儿，在妈妈灵巧的手指间上下翻飞，林小米觉得妈妈很神气，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
再后来，当她上了小学，一放学就直往妈妈的办公室跑。在妈妈身边写作业，等着妈妈忙完，再带着她一起回家。
妈妈不怎么说话，可跟自己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妈妈还喜欢看书，而爸爸只是偶尔看点书，但他更痴迷打牌。于是，家里隔三差五总会聚集一帮牌友，夜以继日的打牌声，和不时有人赢钱的叫笑声便在林小米家不绝于耳。
多年后的林小米想到这里，恍然有些明白，妈妈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有的离婚念头。
直到有一天，米兰把林小米安顿好后，跟林大江去了他们当年领结婚证的镇上，打算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
那天的林小米在心里甚至盼望爸妈能在当天真的离了婚。这样，她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跟着妈妈走，尽管当时的她还不确定跟着妈妈究竟会去哪里。
可不凑巧的是，那天镇上办理离婚申请的人正好请假不在，他们也就只好悻悻地回了家。让林小米没想到的是，她那向往阳春白雪的妈妈，竟然也信命。米兰把那天的结果归咎为他俩的缘分还未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俩继续以夫妻的模式维持着家里表面的和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以后，林小米上初中了。周围同学当中不时总能听到谁谁的父母又离婚这样的消息。听到他们讲述自己在家如何与继父或是继母发生纷争，哭丧的脸。
林小米对父母离婚这件事有了恐惧。她不再像八岁那年，那样盼望他们离婚，而是用一个少年最极端的方式对抗他们之间的不和谐。
她开始频频逃课，一次比一次回家晚。甚至还利用逃课的机会，躲在网吧里打游戏，以期待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可不论她怎样，回到家看到的永远是两个相互只顾漠视他们彼此的人。
他们接近于白热化的冷战；他们对于彼此的不需要，让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对彼此的排斥。他们完全无暇顾及被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林小米有多么的需要他们。
在他们深恶痛绝彼此的世界里，再也挤不进去任何一个人。即便这人是与他们血浓于水的孩子。
林小米的所谓叛逆行为，愈演愈烈。不久后，她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跟她一样不爱学习的人 。
跟着这些看上去桀骜不驯、无所不能的少男少女，林小米学会了在上课时间偷偷溜出来，躲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抽烟；尽管那呛人的烟味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妙，可能像那些比她大点的同伴们一样优哉游哉的状态让她感到兴奋，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像个大人了。
周末更是他们找寻新刺激的好时机。比如躲在街口把那些平日里学习好的同学拦住，不用骂、更不消花费力气去动手。这些在学校里神气十足的好学生，几乎无一例外被吓得脸色苍白，连拿正眼看他们的勇气都没有。这很让林小米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原来他们屁都不是，一个个简直就是十足的胆小鬼。
这样几次下来，原先淤积在林小米心里的烦闷逐渐散去，回到家她一改从前的闷声不语，有时竟会主动找米兰说话。
无论如何，从内心深处她其实还是渴望得到父母关注的。然而她的变化依旧没有引起父母的注意。
闲暇时，林小米也会在心里对母亲那样一个把日子打理的精致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怎么会找她爸一个安于现状，成天痴迷手机游戏的人过日子，心存疑虑。
直到后来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当真离了婚，林小米才从姥姥那里得知，米兰年轻时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却未果的爱情。对方是个军人，但因为各种原因，俩人最终也未能走到一起。米兰在这段感情里很受伤，此后，对于嫁谁便不再十分在意。
知道了这个情况，林小米终于弄懂了两个如此相看生厌的人为何会走进婚姻。也正是从那时起，一直觉得是因为爸爸不好才让家里的气氛如此不好的她，对母亲米兰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恨。
林小米觉得米兰是自私的，你自己不爱而选择的生活，一个人去面对还不够，还要搭上她林小米。正是有了她的自私，才让自己处于这样毫无温情可言的家里。
也就是说，长久以来导致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家庭的始作俑者没有别人，正是她最爱的母亲米兰。
这想法让她浑身发抖，随着这想法接踵而至的恨，在她心里一旦产生就疯狂地肆意展开并深深扎下根来。那感觉就像一个长着长指甲的手在不时撕扯她的心，让她难过，让她疼痛难忍。
终有一日，枝繁叶茂到似乎把林小米长久以来唯一与那个所谓家的牵绊给齐根斩断了。
那一刻，从前那因恨带给她的痛感竟奇迹般消失不见，转而被另外一种被他们叫做自由，倒不如说四边不靠的没着没落代替了。
造成这次决裂的原因，是林小米的一次彻夜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