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狗叫的村庄

晚上躺在已经年久生锈翻个身就会咯吱作响的铁床上。我就着不是很明亮的日光灯环视一周，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房顶上出现了一些日久而生的裂纹。贴在床头明星海报，床边的柜子放着崭新的钱夹，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布满灰尘的书桌上，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中学时代被晒得发干发黄发旧的教材，墙角木头做的书架孤零零的立在蛛网之中，以前放在上面的书也早已失落。

我突然发觉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听不到狗的吠声了。树没了，狗好像也消失了。

树我知道去哪了，人们嫌它占了自己的地盘，砍倒了扩了自己的房子，砍倒了种上了作物，路边的大树也没有幸免，怀抱的大树被换成了只有指头粗细还要被人经常浇水而且好像永远长不大的风景树。为什么听不见狗的叫声了呢，好像突然 有一天所有的狗的嘴被人用绳子扎起来了，不再让它们吼叫。

晚上风吹响一家禁闭的铁门或者粽黄色的木门，这家的狗便叫了起来，这叫声在宁静干净的夜空可以传的很远，一会两只狗先一声后一声像说好了的一样狂吠，三只狗，四只狗，一会全村的狗都在参加这次集会，我想不会有一只狗不在叫。第一只吼的累了，也发现并没有什么外人接近自己的家，便悻悻回到自己稻草铺的狗窝，趴下来蜷着躯体，把头埋在中间继续睡了。隔壁的狗听不见应和，自己叫下去也没意思，便也自觉停止了，三只，四只全村的狗都停止了吼叫，村子又重新回到寂静的夜幕中，远处河塘里咕呱的声音又伴着钟表滴答的声音催人再次入眠。这样的场景在我印象中一夜都会上演几次。

  现在就连白天我都看不见几只狗的身影。

  什么时候村里的狗都消失了呢，我不得而知。

有一年一天的下半午，爷爷从姨奶奶家回来，他刚把自行车停好架好，就把我们几个孩子都叫到堂屋里，爷爷从车上取出一个口袋，我们就围在一圈，爷爷解开绳子，把口袋放倒在地上，他把手伸到口袋中，抱出一只灰毛色的小狗。可能是放在袋子里久了，刚碰到地，它还有些站不稳，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它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能走了，索性后半身躺着，前脚伸着趴在地上，不停地转头看着周围的我们。小灰狗瞪大着眼睛，耳朵半拢拉。它看够了我们，也回了一些力气，它又重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像刚买新房子的人不停掂量自己的新家，瞅瞅这块墙皮，看看那扇窗户，抬头数数房顶有多少根房梁，低头计算着值不值自己出的那份钱。

一般来说刚满月断奶的小狗被带到新家的前几天或许由于想念自己的妈妈，会嗷叫个不停。可是那条小灰狗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呆在我们给他准备的小纸盒子里，到了半夜才开始像征性的哼哼唧唧一会，还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表哥说它可能是饿了，我俩半夜起床给小狗寻觅些吃的，果真它吃完就乖乖回到自己的窝睡了，不再有声音。第一天它就把这当做自己的家一般。

我妈妈给它取名小灰，当时我还口齿不清，发不出灰这个音，一个劲的喊小逵小逵，后来小灰狗一听到小逵，它就会乐呵呵的跑过来，依偎在旁边。它认了这个名字。

小灰狗比一般的家狗懂事，也爱惹事，稍微长大一点经常外出和别人家的狗咬架，有一次它从外面回来身上鲜血淋淋，耳朵也破了一大块，它趴在桌子下面伸着舌头大口喘着气，我妈妈一直忙活着走来走去，走到屋里看见它就会像批评犯错的孩子一般数落它，小逵还是趴在那，这时候我也会学着妈妈的口气、妈妈的话，教训它。狗能听得懂人的话吗，就算听不懂它也会能理解哪些事会让主人开心，生气，开心的事可以再做，不开心的事若想继续在家里生活下去就不要再做，狗它懂。

每个夏天的晚上都要烧热水洗澡，每天吃完饭，妈妈把专门烧水的炉子拎出来放在院子里或者门口，引燃炉子。那是一种底下是镂空的铁架子，炉子放在架子上，炉子是空心的，中心添柴烧火加热，水在外围，一根烟的功夫，一壶水就可以烧开了，前段时间回家，看见二婶还在用这种炉子在自家院前烧水。这时我也会蹲在旁边一点点向里面加柴火，烟顺着墙一直向上爬，到了屋檐，烟的脚步好像不再向前，转而向左或者向右，轻渺的烟不应该是自由无拘束的吗？怎么它也受到外界事物的影响。小灰狗已经长成大灰狗，它就静悄悄地趴在人的身旁，看着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从炉子里往外冒的火舌。黑猫一直在院子里走动，捉捕地上，或者低空飞行的昆虫。

灰狗有一次在外面吃了有毒的东西，那是偷狗的人下的带毒的诱饵。听爷奶说它从外面跑回来时路已经走不稳，口中往外吐着白沫，爷爷一眼断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爷爷撬开狗的嘴给它灌油——催吐。灰狗又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延长了几年。

但是最终，农村的土狗不像城市的贵宾泰迪等宠物狗可以自然生老病死，他们逃不掉被卖掉被吃掉的命运。我小时还在想被卖掉的狗会不会被别的人认养，然而狗不像猫，在这一家过得不好，过几天就会熟睡在别人家的床边，看见以前的主人它们也只会眯着眼装作不认识你，或者真的把你忘了。狗不会。

灰狗被钳子夹住脖子，捆住脚，扔在了车后，因为嘴巴也被扎上了，那一幕非常的安静。我转过身跑开了。

我为一只狗哭过，一只羊哭过，一只被扔到河里又湿漉漉的跑回家的猫哭过。大人们喂养家畜可能会觉得他们会带来有利的事情，有一天狗老了，咬不动人，不能看家护院了，一只羊养肥了，一只猫懒了；狗就会被卖掉，羊会被杀掉，猫会被扔掉或者不再喂它，随它自生自灭，最终变成一只死心塌地的野猫，或者别人的家猫。

后来怎么就没人养狗了呢，没了狗一个人回家推开院门不再有一只生灵迎接你，夜晚也不能够安心熟睡，没人替你安家护院，吃饭时妈妈也不许你再浪费，剩的饭菜也没有狗来帮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