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曲序章（7）
窗外偶尔地传来几声鸡啼，月亮投在窗上的光影亦渐渐地移走了。
直至这时候，黑衣少年方才停止替伤者“推宫过穴”。
他长长地吁一口气，将双掌自陈夜脊背后心，“天枢穴位”撤回。然后自行运气一周天后，方叫陈烨取出珑灵珠，好生服侍陈夜躺下。
陈烨见姐姐脸上肤色早自渐次红润起来，已知医疗起了效果，内心欢喜不尽。
及待听到黑衣少年的吩咐，便立即依言做了。
出于好奇心理，她将那珑灵珠托在掌上仔细看了又看，实在想不出似这般小小的一颗珠子，作用却如此之巨大！
她看黑衣少年正侧坐在床边专注地搭测姐姐脉搏，便稍稍等了一会，方把珠子交他，问道：“我姐姐可大好了么？”
黑衣少年道：“这一觉醒来之后，应该就无甚大碍了。但她失血太多，要恢复到如往常一般，却需靠将来长期调养了。”
陈烨听后又着急，慌乱道：
“那，那是不是从此以后就会残废了？”
黑衣少年道：“放心吧，小妹子。你姐姐因我不合大意方致连累受的伤害，无论如何，我定要还她一个与从前一般完好无损的身体来的。”
听到这话，陈烨悬吊着的心终于总算释然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望眼前的这个勇于任事，敢于担当的黑衣少年，旋又望向别处。
她知道姐姐的伤势，严格说来其实与他也并无多大的干系。
怎么说，他都只是自家渡船搭载的客人。那群恶人挥刀行凶，他当时已经出力阻止了。若非如此，自己姊妹俩都早已做了恶客刀下冤魂，沉入江底化为鱼饵。
但他毕竟将此事视为己任，认为事故是因自己而引起。祸发之契，肇端之由。
他认为若无自己当时在场，她们也许就根本不会遭逢这桩惨剧。并因此而深深予以自责。
所以将之视为己过，立心一定要将这重伤治好。因为只有让姐姐痊愈如初，他方才安心。
这当真是一个极难得的大好人了——
陈烨心里原本设想了很多感激涕零的话语，可直到最后终于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心里面仿佛又隐约地在觉得，这些，也许是“大恩不言谢”的那种感受与缘故使然吧？
这一番小小女孩家的莫可名状的思量，那黑衣少年当然是全都不会知晓的。
他妥善检查了陈夜的情况，觉得一切良好之后，方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如约把珑灵珠交还给那个名叫南静灵的少女。
但是，当他走进门来之时，却已只一灯明灭，窗扉半掩。原就站立在此淡黄的灯光下的少女，竟已不见了踪影。
黑衣少年愕异之间，忙快步走到窗前。
那夜天中星已渐稀，月影淡沱；只远方依依稀稀地，似微有丝丝犬吠的声音，从幽若无形的风里播来......
黑衣少年凝望着深邃玄远的星空，又望望手上所握着的这光柔芒润的珑灵宝珠，回想起方才所遭遇到的一系列事情，几疑竟然闯入了迷离梦境。
——然而，“笃笃”两下轻微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由此打破了他的沉思。
打开门来，外面竟站着怯生生复羞答答的江南水乡小姑娘陈烨。
黑衣少年奇道：“小妹子，是你？是……你姐姐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这小女孩儿陈烨她只管勾下了颈子，摇摇头，软软地，侧身进入到房中。
黑衣少年道：“那......”
陈烨扬起脸来，睇了他一眼，很快又将颈子深深低垂了下去，蚊声细语说道：“你，你救治好了我姐姐，我、我很感激。”
黑衣少年听了不觉莞尔一笑，随后忙又说道：
“小妹子，你姐姐受伤之事是因被我连累而起的。所以你这谢可道得可并不对了。把她的伤创医治完好，原本就是我所必须尽到的分内事。”
“可你完全可以不管的。”陈烨摇头认真说道：“伤害了我姐姐的那个恶人，他杀了人当时还洋洋得意。”
黑衣少年竖起眉头道：“是我的不是，我怎么可能不管呢？小妹子，你要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要人人都像你这般见解，那天下岂不大乱，恃强欺弱反倒成了正常之事？”
陈烨脸庞一红，半晌才慢慢说道：“如今这世道，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么？”
黑衣少年闻言只觉一时错愕，气结语塞而后，微叹息道：“可也别轻易地就认命屈服。”
陈烨道：“我爷爷说，恶人相欺，你若反抗，后来只会被整得更惨。所以他常常教诲我们做人一定要老实本分，时刻留神，切莫招惹了坏人，兜揽上祸事。”
黑衣少年否议道：“话虽有如此个说法，但当别人欺上头来，难道当真也只一味乖乖就范，万般隐忍听任其宰割不成？”
本来以陈烨夙昔的性子，当然是素不肯轻易服人的。但自从姐姐遭逢的这一场无妄飞来横祸后，却让她了解到很多事情并不是心气高不服劲就能够化解得了的。
当恃强凌弱的恶人欺上门来之际，他毁灭你的家园，残害你的亲人，只如折断一茎朽草般的轻松随意。那时节，除了俯首忍受外，无能为力的你却又还能怎么办呢？
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因此，对于黑衣少年的话，陈烨她虽深表认同，但毕竟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她，她也不是他。
他武艺高超，虽然也许尚比不上魏公子，可比那些只会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恶人强胜太多了。
而她，则只是一个摆渡的乡下人，一个弱小无力的小女子。每日里只求能多挣得几个铜子用作改善家境之计。
随便哪个腰刀仗剑、挺胸凸肚，横眉竖目，耀武扬威的恶汉歹徒只要一不高兴了，仅需轻轻捺一个指头，就能随意结果了自己的这条区区小命。
想着这些酸涩心事，陈烨轻声说道：“爷爷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忍一忍，就什么事都会慢慢熬过去的。但那恶人却总自会有恶人折磨。一个人倘若做了坏事，迟早遭到报应。”
软弱的人总认为自己无力进行反抗，并因此多方寻找借口行遁词推托，从而好继续心安理得自欺欺人地把自家常年企盼的公道交付给那虚无之中的神明之手裁断与决定。
黑衣少年心里暗暗叹息不已，以致这半晌间，许久都说不出话。
而那陈烨则继续说道：“正因为这个，所以一个人要知道感恩图报，懂得珍惜善缘。爷爷还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