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记得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满怀热情地想要加入伙伴们，却在一条小沟前遭到了挫折，领头的孩子说，我们谁也不要拉她，不跟她玩。我嚎啕大哭，仿佛天塌下来一般，转身去找我的父亲，在整个军营里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我记得，当时我并不恐惧危险，我拼了命要去找这个人，心里面觉得这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记得，在军营里有一次看电影，很晚了，我已经睡着了，朦胧中被叫醒，说今天的数学题还没有做。我哭着说好累啊，能不能不做了呢，我累！结果是一边哭一边把100道题做完了。

我记得，这个男人对我最温柔的时候，就是打得我的双腿又红又肿之后，再给我抹上药膏的时候。

我记得，初中走路去上几公里外的学校，要走过一座浮桥。第一年他总是会在桥头等我，说是怕我不小心给吹落到河里去。

我记得，为了让我学会自行车，在家门前的那块水泥地上，他扶着车尾跟着，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再就是，没有了。

家里老是见不到他。再就是偶尔喝醉了回来，我要去泡糖水给他喝。

离开家门去读大学是十七岁。我也不记得那几年我有没有写过信给他。好像一直都是跟我的妈妈写的信。

直到我已经嫁人做了妈妈。再次住到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这个男人变得好卑微，总是一副讨好的样子。总是莫名其妙地让我生气。

直到有一天他癌症了。他在医院里单独把我叫去，说他都知道了，该怎样就怎样，不要瞒他。我突然收不住自己的眼泪，好像儿时的泪从来都没干过一样，稍微一碰就往下掉。

他突然变得好暴躁。对所有人都不满。那个时候我也好低落，不知道怎样是好。

我跟所有子女一样找遍方法来医治他。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又是为何发生的。

他一直活到了现在，五年来我们都经历了起起落落，有的时候很绝望，我们各自无法安慰自己。只有那么一些片刻，我们在谈论死亡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开始靠近了。

住院的时候，我陪在他身边，放着佛经，我看书，他也看书。我们总是没有太多话讲，跟以往一样。

出院了，我打电话去问近况，他也总是说，没事的，有一点点痛是正常的。这样的话总是让我觉得好远好远……就好像为了安慰我一样。

直到最后这一次，他在电话里叮嘱，你要胖一点啊……终于我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气息。

我不知道怎样才会更亲近。也许对于他来说也是这样。

我常常只是想说的时候才开口，从来没有试想过怎样让他多说一些。我说的更多的就是证明我是对的。甚至只想说服他好好听话。

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直到他死去。

不知道这样我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