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

十一

监狱，多么恐怖的词。他做噩梦也没来过这种地方。监狱应该是那些很坏很坏的人才来的地方。就像陷害他的三个人。对坏人来说监狱就是地狱。是他们事先预料到的。为了贪念为了解恨他们不顾一切绞竟脑汁。查科想起了尼玛说的一句话。（尼玛曾因盗窃入狱五年。）他说进监狱的人都是最聪明的人最有智慧的人。可他不是他是最傻最愚蠢的。他被关在一间小房内，只容警察的眼睛进出的窗户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做贼的小老鼠躲在暗洞里透过只容他窥视的洞口观察外面的世界。可是他看到的不是美食，而是高墙电网铁门暗窗。还有犯人之间的歧视和斗殴。房里是一张大木床，一条破的不能再破的毛毯。两条脏的看不清花纹的棉被。一只铁桶是他和其他四个犯人的公用马桶，他其实就住在厕所里。他被一名警察推进房内，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打。“你们干什么？”那四个人打累了一字排开。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查科。“这是规矩，不打不相识。告诉我们你是犯什么进来的。可别说是嫖赌进来的。我们最看不起这种人。”一位矮个但很胖的人站出来说话。“我是冤枉的。”查科擦擦鼻血，暗骂你们这群人渣。“人渣”这个词是他在警匪片里学的。“冤枉，来这里的人都会说冤枉，明知道自己不冤也会说冤枉。”戴眼镜的在他耳边说。接着莫名的哄笑。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查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真的是冤枉的。”查科将被诬陷的事说了一遍。“这么说你是好人啊，如今的世道坏人好做好人难做。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看你以后改做坏人吧。”矮个说完坐在床上，眼镜忙过去递了一支烟点上。“凡来这里的人都会有几种理由推卸自己的罪行。你的故事倒很有新意，当时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满脸刀痕，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大眼睛说完就搜查科的身。“你们干什么。”“怎么什么都没有，你很穷啊，是不是警察拿走了。”“我很穷，能有什么。”“算了，叫你家人带点好东西来。”矮个在一边发话。“我是孤儿没家人。”“不会吧我们就这么倒霉。”眼睛小的眯成一条缝，鼻子却大的出奇鼻孔能伸进两个手指头。小眼睛过来又搜他的身。“来个干吃饭的我们可养不起。”矮个起身说话。另三人已围住他。查科想我不能被这帮畜生欺负。他得反抗。正在这时警察来了身后是个犯人，约有四十多岁。他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当啷一声门被关，房子里顿时沸腾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他拿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为了一条内裤一件衬衫他们互相打起来。结果内裤归了矮个，衬衫归了大眼。老头站在门口目无表情。好象那些东西本该属于他们的。他们各个怀抱着一些东西。吃的吃，穿的穿。满屋的垃圾。他和老头站在门口的两边像是他们的保镖。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查科也觉得饿了。“那是他的，你们应该给他留一点。大家都不容易。”查科还想继续说下去被老头制止。“我不爱吃这些东西，你们吃。”老头小心翼翼点头哈腰地客气着。“这里不是你做好人讲好心的地方。好人连外面都行不通何况里面。”眼镜细声细气地说。“老头，你什么时候走。”大眼声音洪量。“明天。”老头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算了，我把衬衫还给你，我不是发善心而是怕你做了冤魂来找我。”他脱下衬衫给了老头。还把他的战利品分给了他一点。“我也把衬裤给你，我最相信迷信。”矮个脱下衬裤还给他。老头连声道谢。顺手给了查科一包方便面，两个花卷（馍馍）一瓶绿茶。“谢谢。”查科想监狱里还是有好人的。“你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矮个坐在老头身边说。“闯祸不由人啊。”“你怎么了。”查科好奇地问。“我是个开车的。我老婆比我小十几岁，外人说他跟一个包工头好上了。我不相信。有一天我去外地拉货晚上就赶回来。他们被我当场抓住。我把那男的打成了残废折了一条腿。把可恨的女人打成重伤。我判了十年。去塘格木农场。”提起此事他眼里仍充满了仇恨。矮个说：“如果我的女人这样我非把他打死。”“明天你就要走了，我给你教教经验。这里面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我在砖厂呆了九年。这次我是二进宫。当年我被送到西宁后并没有直接去砖厂报到。而是暂时关到了另一个公安局。那三个月说是学法的，一天只吃一个馒头。你们别不信那时我的体重是一百八十多斤。不过那三个月后我也就剩骨头了。你知道哪儿什么样的人能活下去吗？就是有钱人。给他们送钱送烟酒你就能免他们的毒打。也能免犯人的打。被分到砖厂开始也过着非人的生活。犯人之间的斗殴是随时随地的发生。在监狱更能体会什么是帮派。吃不饱肚子还要干繁重的体力活，动作慢就会遭他们的打。用冰水洗脸洗脚洗衣服。算了不说了，你们看过反映监狱生活的片子吗，其实我们犯人的日子比那还要苦。总之你记住他们打你的时候紧抱着头不让他们打你的头和心脏就可以了，你最好还是得有钱，要不然就你的年纪和身体很难过鬼门关。如果过了到了目的地就要少说话多做事，如果想减刑就多和管教来往给他们实惠，当然要秘密的进行。被犯人知道了非把你打死不可。他们最瞧不起和管教走的近的人。那里比我们狠的人多的是，每个监房里都有一两个老大你要特别的讨好他们。家里人带来的东西你要先进贡他们。我们这些人不的已进来的，可是来了就会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大眼语重心长地说。他第一次犯案是因伙同他人将一人打死。这次是贩卖假药。“谁叫我们违法呢。”小眼在一旁说。片刻的沉默，他们各个脸上堆满了忧虑，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霸道。“我们是生活所破。不偷不抢不骗我们怎么过。人的贪念是难以填平的。再说像他们是祸不耽心。”矮个是因诈骗二进宫。“我周围的人也说过监狱里的事。真的就那么可怕。”老头声音有点抖。“是可怕。我在农场关了六年，我们受的苦是天下最难受的，也许这是报应。我在西宁那三个月差点没命，因为我有个有钱的姐夫打点关系才使奄奄一息我被抬到他们内部医院抢救过来。出来两年后进来了钱的诱惑太大了。不过一回生两回熟我再不怕他们了。”矮个说完故意把嗓门提高狂笑。除了大眼轻轻地随笑外其余的低头不语。眼镜和小眼都是初犯，他们是一个单位的。分别是会计和出纳。合伙做假帐贪污。整个下午房子里特别的安静，这反而让人紧张。每天一顿晚饭。晚上矮个首先打破了沉默。“近晚该谁做马桶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是对中了查科。“今晚马桶就是你的床。”眼镜边说边把查科拉到马桶坐下。一天的粪便在里面。查科起身就和眼镜扭在了一起。眼镜哪是查科的对手。眼镜被摔了几跤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有两下。可行行有规矩，不管你是怎么冤枉的，来了就得守规矩。我们没让你头顶它吃里面的东西已经很人道了。”大眼话刚落，就和矮个把查科按住让他坐在马桶上动弹不了。同时他们还把被截成两半的牙膏皮放在查科的脖子上。“选择坐马桶还是流血。”矮个将和尖刀样锋利的牙膏皮在他耳根划了一道小口。虽然划的不深但血和刺痛让查科震怒。“你们这些人渣，警察就该那样对待你们，你们就该受苦。”查科奋力起身将矮个踢倒在地。只听小眼说：“我不是人渣，我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才是。”在查科愣住的一刻大眼几捶将查科打晕。半夜醒来查科靠着墙坐在马桶上。泪不住地往外涌。阿妈，你前世做了什么孽今世让我来偿还，受这些苦。阿妈你就不该生我，你的苦难就该你一人承受。或者你走的时候不该扔下我一个人，假如你活着就该找我，假如你不在了就该保佑我。阿妈此刻我真有点狠你了，阿妈快来救救我吧。第二天早上五点外面响起了电铃声，他们起床去跑操，查科留下倒马桶打扫房子。“小子，你倒很硬，从今天起我们要教你怎样做人。”矮个顺手揪住他的头发。其他三人也同时围上来。查科虽然奋力反击但还是吃了亏。当他们打算把他们的尿让查科喝下去时，警察来了。“李立，（老头）出来。带上你的行李。”李立拿着行李没看他们低头跟着警察走了。“他的头发全白了。真是一夜愁白了头。”小眼感叹。“我都出了几根白发了。”眼镜面向墙低泣。“我见过审讯完了回来就变成白发的，那可是瞬间啊。他算好的，半个月才后才这样。”大眼不以未然地说。“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接着干活。”矮个提醒着。他们又围攻查科。这时警察来了把查科带走了。这突如其来的事让他的心彻底凉了。这世上的人怎么了？手铐啊手铐你不该属于我。我不该是你的俘虏。坐在冰凉的铁凳上看着眼前比他脸色难看的两个警察他想起了电视里警察审讯犯人的镜头。他做梦也没想过镜头里的主人成了他。不，不是他，他是冤枉的，他是好人。就想电视里的坏人是演员扮演了这个角色回到实际生活中又是好人。他也是。只是一个小磨难。在审讯间查科真正看清陷害他的三人。他们看上去很平静，一点不像是坏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并没有写在脸上，要靠他人用心去观察体会。他的目光和其中一人突然相撞。双方道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长的太像了。警方以为他们是一家人，是亲戚，是父子。警察向查科询问了在病房里问的问题。查科详细地说了他的经历。有两个人承认以前的案子，但这两次在斜马的事全推给了查科。原本他们洗手了。是查科唆使他们干最后一次。查科是主犯是主谋。在斜马这两次是他们贩运牛羊最多的一回。和查科长的像的人一语不发，只是死盯着查科看。查科也不由地斜视他。除了他比我年龄大外长的真的没什么区别。简直是双胞胎。前世我们肯定是一家人。这是来了一位女警官，把审讯他们的一位叫走了。好长时间那位警察回来了。再次问他们真的认识查科吗？是在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那两个人还是相同的话。说是去年几次看见查科在屠宰场贩卖牛养。他们怀疑是偷的，就主动和他打招呼，结果发现是和他们一路的。这样他们就认识了。查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他气的咬牙切齿，喉咙处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你该说说话了吧，这几天你不是嚷得最厉害吗，今天你又想什么花招。”中年警察走到和他长的象人面前厉声问。“你叫查科，在斜马山住，你刚才说你的故事是真的？”和他长的像的人的眼睛比查科的眼睛还忧郁无助。查科没理会他。他上下打量查科。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我们不认识他，那天他是路过，来帮忙的。因为这次斜马山的贩卖是前几年的总和。在听到警笛后将他打昏并计划好了架祸他。让他承担我们的罪行。”他说的很平静。“你的良心还没被狗吃了。”年轻的警察打开了查科的手铐。“你可以回家了，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我们去了环仓贡玛。这些是你的东西，你的住院费由他们为你出。你回家吧，祝愿你早日找到你的阿妈。收留你的人家好像出了事。”天没有塌下来。阿妈保佑了他。在他一脚跨出门槛时回头再次看陷害他的人，他们低头。他真想去好好的揍他们，以解心中的怨气。他特别留意了和他长的像的那个人，那人抬头注视他。查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点点泪光。为什么？为什么？他眼里会有眼泪。是他羡慕他，是他悔恨自己的过错。他比那两个人有良心，在最后说了实话。走在街上天格外的好格外的蓝。看着行色匆匆的行人，听着来来往往的汽车声，做买卖的吆喝声，音像店里的歌声。他脸上的愁云舒展了。生命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活着真好。自由真好。在一家饭馆里他吃了两碗杂酱面。他吃的舒心吃的畅快。他想起了在监狱那些人抢老头的东西的事。他突然不再恨他们了，也原谅了陷害他的人。他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如果换了位置也许他也会那么做。心中没有了恨，也原谅了他人对自己的过错，就亮堂了坦然了。原本空白的脑子填满了爱填满了希望。他不能再去斜马，他要回去看索保老人家出了什么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