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

一条狗惹的禍(小说)

2018-10-29  本文已影响86人  明月秋声

                              一

        乌云在快速地移动,很低很低,几乎是在人头上翻滚,却迟迟不见雨滴落下。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在马路边上游荡,见着垃圾就拱,用鼻子去嗅,眼神中露出饥饿之光。从背上的毛色看,投胎时也是条漂亮的白毛狗,如今沦落得毛长体瘦,浪迹街头。

        乌云夹带着阵风,胁迫着路人匆匆地往家赶。一位瘦弱的老人骑着28型老式凤凰牌单车,人矮脚短,左脚蹬右边屁股抬,右脚蹬左边屁股抬,很是吃力,后座上有一袋五十斤大米,是刚从米市上批发来的。车把上挂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油条,油条有些长,冒点头在塑料袋外,油条是给家里的女老伴买的,老伴最近胃口不好,老想吃汪记油条,今天正好遇上有卖的。

        老黄今天业务比往常多了几单,他是用摩托车帮菜场老板送菜的,客户把菜单报给菜场摊位老板,摊位老板便让老黄把菜给送到指定地点,一趟能赚到十几元。此刻车轮飞转的摩托车后面挂着的左右两个箩筐里装着几十斤活鱼,老黄想在雨下来之前完成这项任务,他还要赶回家给读高三的儿子送饭,今天正好是儿子的生日,要给儿子做盘平时舍不得吃的大菜,土豆炖牛肉,踩油门的脚便没了轻重。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狗的鼻子自然是灵敏的,嗅到了风中的油条香味,很快,饿狗发现了28型单车车把上塑料袋里的油条,它预估着一纵便能夺下那袋香喷喷的油条。白毛饿狗开始加快了羸弱的步伐,狗通人性,自然会看人下饭,见是一位瘦弱老人,胆子壮了很多,    再说已经饿得发急,狗急跳墙,脏兮兮的流浪饿狗管不了许多,舍得一身剐,对着装油条的塑料袋就是一纵。

        可怜的瘦弱老人,一心盼着快点回家,心想大米可不能被雨淋着,发霉了可就损失大了。哪里经得起饿狗的一惊,慌张中单车龙头失去了控制,为了避让饿狗,龙头向左一偏,单车便往马路当中去。老黄的摩托车就在后面极速驶来,这样的天气加上这个路段,机动车道安静的很,光滑平缓的柏油马路一眼可以望到尽头,快速而无阻梗的行驶让老黄很惬意,思绪早已跑偏。

        当看到28型单车横在马路中间,老黄纵使有光速的反应也迟了,黑色柏油路面被摩托车轮胎画出一条更深的长长黑带,老人从单车上彻底脱离,与对他皮包骨的身躯来说是坚硬无比的地面重重地接触,单车倒在一边,老人在凉凉的地上抽搐着。老黄懵了,脸色惨白,手脚颤抖,看看老人在地上胡乱动弹,又看看后车座竹筐里首尾翻腾的活鱼,再看看四周无人,只有一条脏兮兮的狗在惊恐地望着他。

        此时,老实巴交的老黄,勤勤恳恳的老黄,被魔鬼附身,他选择了逃逸。摩托车向着买鱼客人的目的地绝尘而去,那脏兮兮的饿得发慌的流浪狗好似知道自己闯了天大的祸,似一阵白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

      十字路口,黄灯闪了很多下后,红灯亮,宋梅骑着电瓶车压着红灯无声地冲过斑马线,左右两边可以通行的汽车还没来得及启动,宋梅常是这样打着时间差,她的内心独白:我是电瓶车我怕谁?

        这个十字路口是宋梅去娘家的必经之道,最近走得更是频繁,她的父亲遭遇车祸,被一摩托车撞倒,后脑勺落地,颅内出血不治身亡。摩托车司机肇事逃逸,逃逸者便是老黄,老黄摊上大事后反倒一改平时窝囊样,很冷静地遵守诚信把活鱼送到客人处,照计划给儿子做了一顿土豆烧牛肉,并亲自送到学校,忙完这一切,天如墨般黑,远处几声闷雷过后,云开天晴,雨总归没下来,老黄平静地整整衣服去所辖派出所自首。

        这起交通事故责任判决很简单,老黄肇事逃逸负全责。宋家狮子大开口提出八十万的赔偿,老黄说家里一贫如洗,愿意去受罪坐牢,宋家到老黄家吵得天翻地覆,在交警费了不少口舌的努力调解下,受害方宋家答应拿到赔偿金后出份谅解书,肇事方可以获得法庭缓刑判决,在经过口沫横飞的拉锯战后,最终赔偿金额降到三十万。

        宋梅最近频繁回家,一是照顾伤心的母亲,帮妈妈做些家务事;二是协助两个弟弟落实父亲赔偿金的事,宋梅在这事上热情有多,两个弟弟倒不领情,给宋梅的白眼多,生怕姐姐来分父亲的死亡赔偿金。

        宋梅母亲的家在浔城九里村,还在她读书的时候,到城里去要走一个小时泥巴路。如今城市不断蚕食农村的土地,城市的马路已经铺到她的家门口,她很多发小的家都已拆迁,搬走了。她的家要拆迁是迟早的事,可是一盼就是几年没动静。

      宋梅刚把电瓶车停在一栋楼房的院子里,见一位老人穿着环卫工人的橙色马甲进来,手里提着从垃圾桶里拾来的黑不拉几,乱七八糟的可以卖废品的垃圾。

        “妈,活干完啦?那么早出门,早点还没吃吧,我买了油条和豆浆,快趁热吃。”宋梅说着便接过妈妈手上的垃圾,打水给妈妈洗脸洗手。

        “妈,弟弟他们还在睡觉?他俩还没出去找工作?”

        “唉!”妈妈无奈地叹口气,“别指望他们去找工作,一个成天不归家,把麻将馆当家了,家里就是他的食堂;一个足不出户,成天就是玩游戏。你爸爸在的时候天天骂,天天逼他们去找工作,说房子要拆几年也没动静,家里田和地都早已征了,这些年来,征地的钱已被你们耗得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坐吃山空,你们还得结婚成家养儿育女,哪里有钱?他们俩被你爸爸逼得不行,答应出去找工作。这可好,你爸爸走了,又帮他俩赚回三十万元钱,先拿回来的二十万,他们一人分十万,他们不可能出去找工作了,够他们过一阵子。我怎么生了这两个讨债鬼,不知是我还是你爸前世作孽,今世要遭报应。”

        “别说了,还不是你们从小惯的,你们就是重男轻女,从小不把我当人,我就是一头干活的牛。现在知道了,还是生女儿好吧,看你家两个败家的儿子,你这么大年龄还要起那么早出门扫地,腰椎增生疼得都直不起身子,还要整天伺候他们吃喝。跟你说多少遍,不要再害了他们俩,别毁了他们一生,他们这样,主要责任在你,你太惯他们。他们就是好吃懒做,现在手上有十万,可以过上一阵子,他们内心估摸着说不好十万还没用完,房子就要拆迁征收,按先前征收人家的标准肯定不少于两百万,他们各自又可以分得一百来万,那他们又可以快活挥霍,哪有心思出去找工作,工作又苦又累。”

        “你说得对啊。妈妈吃完最后一口油条,这也是我想要说的,拿他们真没办法。他们怎么就不想找个女人成家呢?这样糊涂地过,我死了谁管他们啊。”

        “还是我说的方法,你现在就与他们分开生活,让他们学会独立,他俩现在还年轻。你要下狠心,不要可怜他们,就当没生这两个儿子,这样他们没了依靠也许会逐渐变好的。”

        妈妈点点头,犹豫不决,一脸茫然,呆呆地坐在沙发里。

        宋梅嘴里说着话,手上已搜了一桶脏衣服,全是两个弟弟的。

                          三

        宋家老迈的父亲去世为两个没出息的儿子挣回三十万,这是前世欠两个儿子的债,却把老黄家拖进深深的泥塘。

        老黄一家是纺织世家,老黄的父母是浔城七纺厂公私合营后第二代职工,老黄算是第三代,找的媳妇也是纺纱挡车工。到了老黄这代工人,遇上国企改制,大批的工人拿着微薄的买断工龄钱失业了。老黄的父母和老黄的夫妇俩全在其中,老黄的父母还好些,可以每月领到可怜维持一家人吃饭的工资,那段时间让老黄真实地感受到天塌下来是啥滋味,老黄算是典型的无产阶级,单位最后一批分房的福利也没赶上,自己又是普工,失业后再工作的机会渺茫,经过一番痛苦的洗礼和挣扎,他把买断工龄的钱买了一辆摩托车,开始在家的巷子口载人赚钱,风吹日晒的滋味可不好受,为了活着他还能吃下这些苦。后来被城管员赶来赶去,挣不了多少钱,倒是给附近菜场摊主送菜越来越忙,保持电话畅通便可并不要在街头受苦。

        一家五口人住着父母早年单位分的二室一厅的宿舍楼,也还凑合过下来。关键是老黄的夫妻感情自单位破产失业后出现了危机,双方为了孩子还没撕破脸去离婚。老黄的妻子颇有姿色,当时愿意嫁给老黄,那是因为她是农村户口,只有嫁给老黄才能实现农转非成为村里姐妹们羡慕的城里人。那时很多有心眼的农村女孩就是这样嫁给城里人,哪怕男人奇丑无比或是残疾,几年后再离婚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最终是城里的男人人财两空。

      老黄的妻子自孩子生下来就没操心过日子,一家人都哄着她过日子,她颇有姿色怕她跟人跑了。越是这样,女人更是嚣张放肆,无非目的是惹急了便离婚,趁还未人老珠黄,这几年成天不着家,女人失业后也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私营纺织厂做老本行,一份工资供自己花销。被老黄捧着过日子的女人爱跳舞唱歌,常去浔城土耳奇舞厅玩,舞厅在闹市的一条深巷里,女士免票,她身边的舞伴常换,她练就一副识人的本领,只要音乐一起,她把男人的手一握便知道舞伴的职业,手上有老茧的一定是做苦力的,下次别想靠近她。这样的筛选,每天免费饮料不离手,饭局常有,衣服也会有人帮着买,不过都是些地摊货逗她开心。

        与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老婆不一样,老黄是个一分钱要砸两半用的不会往家多挣钱的男人。他深知自己的责任,老婆为他生下个带把的儿子,压力自然更大,他要存钱为儿子铺路,读书的钱,结婚的钱,特别是买房子的钱,那是遥遥无期的漫漫之路。儿子如今已读高中,十几年的吃馒头咽咸菜的苦日子一晃也过去了,孩子读书一般,看来这些年存的积蓄还真要花在孩子身上,自己没有隔壁的老王幸福,老王的孩子都已经在德国定居,老王去德国好些次了。癞痢孩子还是自己的好,他不想让孩子如自己这般受苦,他觉得只要孩子幸福平安,他所受的苦,值。

        老黄上头还有一个姐姐,父母在帮扶着老黄,一起受苦受累,姐姐弥补了老黄的愧疚,两位老人的衣服鞋子姐姐全包,好吃好喝经常送来给老人打牙祭,对侄子也是百般的疼爱。老黄对姐姐一直心存感激之情。

        这次老黄肇事后,这个家算是遭到灭顶之灾。父母和姐姐全力在做老黄的思想工作,给老黄心理疏导,生怕老黄有个三长两短,焦虑的神情布满家里所有人的脸上。

                        四

        这天早上,天寒地冻,水,落地成冰,很多年未曾有过的冷,浔城就是这样爱憎分明,夏天热情似火,冬天冷若冰霜。浔城人的性格也是如此,诚实守信,待人热情的老黄遇上了刁钻刻薄,偷奸耍懒的宋家兄弟,那是老黄的劫数。

        老黄家一大早门口就传来哭闹声,隔壁老王开门便看到宋家人在老黄家门口又是烧纸又是点香,老黄一家人唯唯诺诺在一旁手足无措。老黄家既是同事又是邻居,老王知道老黄一家人老实本分,老王性子耿直,老王厉声斥责宋家兄弟,你们也太过分了,钱也陪了,你们还要如此侮辱人吗?宋家兄弟说哪里给完了,还差五万。老王说那也要坐下来好好说,不能这样欺负人,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宋家兄弟哪里会怕警察,在出事之初便大闹过交警大队,耍泼都有些本事。即使警察来了也拿他们没办法,抓不能打更不行,只有协调再协调,如今市井之民都学会了耍泼蛮横之术,他们有的就是脸皮厚和大把的时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恒心,看谁耗过谁。

        老黄家确实欠宋家赔偿金五万元,先前承诺给钱的时间也过了,一次拿出三十万元钱在有些人眼里不算事,对于老黄来说便是天大的事,那是要他的命。有的人靠祖上的门面赚钱,有的是冒险做生意发财,有的是凭权力捞钱,有的是挺而走险靠抢夺致富,而像老黄一样的大部分工厂失业工人除拿了一万多元的失业补偿金外一无所有,他们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如蝼蚁般没人会关注他们的生活苦难。金钱永远是流向钱多的人,不像无私的上善之水,总往低处流。

      老黄这么多年摩的送菜也就仅能糊口,供养孩子读书,靠他一元钱一元钱的积累,三十万元可能要存到生命终结。老黄老婆的钱老黄别指望,自出事后,老黄老婆和老黄撕破了那层窗户纸,吵着要和老黄离婚,离婚协议书也拟好了,说得好听,净身出户,只要老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其实这份离婚协议书早就在女人的抽屉里,是准备在孩子高考后拿出来的,女人想提前抽身,这甘可同而难是不能共患的,老黄你作的孽你自己受吧。

        老黄把自己多年辛苦积蓄全部拿出来再加上老黄父母凑了些钱共二十万给了宋家,宋家肯定不能答应,隔三差五就来老黄家吵,老黄也实在没办法,自己理亏,又找姐姐和朋友借,这年头借钱可不好借,他的信用度也就勉强凑齐五万元,又给了宋家。这不,宋家为了最后五万元钱又来催债,这次催债的手段更狠。老黄就差跟宋家兄弟下跪了,恳请宽限些日子,筹到钱立马送去。宋家兄弟堵在门口一脸凶狠说,不行,现在就得给,是你亲口答应的。今天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来,老二把盆里添些草纸,多给爸爸送些钱。

        老黄的父母把老黄拉进里间,把一本存款折子递给老黄,这点钱是两位老人的棺材本,老黄先前是一百个拒绝,两位老人要是有个三病两痛的,哪里去找钱?另一层是老黄儿子就要高考,也要等着钱用,到那时哪里去找钱?看样子,宋家兄弟今天无赖耍泼,不给钱是收不了场。

      老黄父母仅剩的五万元被宋家兄弟拿走,老黄家清净了,静得有些特别,就像这房子里多年没住人,透着阴森。老黄呆在房间里,心里苦得全身无力摊在床上,自己窝囊一辈子,还要连累父母跟着受罪,年轻时穷不择妻娶回来的老婆居然要和自己离婚,想当初不是他老黄,她能有城市户口?老黄想到这女人如今跟撇履一样把自己扔掉去过快活日子,心里疼得受不了。老黄的脑子就像是放电影似的,无数个蒙太奇画面让老黄恍惚过完这个寒冷的白天。

      老黄死了,半夜里从六楼阳台摔下去的。老黄留下了一张纸条,说对不起父母,还有就是让儿子坚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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