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书
从小我都对大人存在一种恐惧。一种我不被自己控制,他们的魔爪永远都会以极其不舒适的方式向自己伸来的恐惧。
他们还会视我的防卫反击为不礼貌,批评我。
我不想与他们交流,他们终于形容我是“内向”的了!
嗯,我就“内向”好了。平常注意躲着点就好。
总之听话能避免惩罚,随大人的意愿才能确保他们不对我产生令人难受的批评和惩罚。我只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很容易就能骗过他们,获得认可。关键时刻其他孩子认真地说实话都被打骂得好惨啊!我就听话,顺风顺水,还会获得表扬,可好了!
自述书后来,我发现“内向”不太好用。
在一群孩子里,叫得最响的那个才能引起大人的注意,这时候大人又会跟那些他“讨厌”的孩子微笑,根本没有大人会仔细看见我的“内向”而把好东西留给我,这真是难过极了。
但我还是不能松懈。尽管我也很想得到那些“甜头”,想跟他们一样去哄抢,但跟猝不及防的挨打比起来,我宁愿放弃这点好处。
到了9岁我都还不敢一个人掏钱去问老板买早餐,常常饿着肚子,在一种不知所措的羞耻感和生理需要之间挣扎。每次都装作自己吃过早餐,迅速离开食物的聚集地。
妈妈嫌弃我依懒性太强,铁了心不再为我提供便利,每周给我定额的钱作早餐费。
有时候钱包掉了,被偷了,或者妈妈忙于工作而忘记给我下一周的钱,我都非常自责、焦虑,惧怕去倾诉和索要,我觉得自己像在犯罪,伸手要钱的可耻感是我内心最不堪启齿的忍受。每次都是在妈妈的询问下羞怯地回答:“还有呢。我还有的。”哪怕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钱包里只剩下最后一枚五毛硬币。
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一直是我内心最自卑的软弱。
但在这种境况下,我面临着另一个更严峻的生存难题———“变现”危机。
他们怎么都可以自己买呢?
坐在挤满人的店里抢占位置,把一碗那么满的粥自己端出来慢慢吃完,各种悠哉。天啊!怎么做到的?
我开始观察同龄人,观察他们身上“牛逼”的老道。
自述书“叔叔,一笼小笼包带走,醋给我多点!”停下自行车叫道。
全程毫无违和感。老板则喜出望外地马上回答:“好的!醋你自己倒好了。”
……
这不是跟老板买东西,这是在跟自己家人聊天。
我给自己植入这个意念,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挑顾客少、没人认识我的店练习,渐渐发现这招真的有用!老板都会很大方地接茬,甚至还跟我拉家常。
他们不会嫌弃我,不会惩罚我,不会觉得我讨厌!
我终于吃上自己买到手的早饭了!是热的!全是甜美的滋味。
其实至今我都不清楚我是否存在抑郁症或是自闭症。
我总是很能看到或失落或绝望的生命的思维过程。
同时对“牛逼”的人和“适应功能良好”的人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我只是迫于肉体存在而不停靠模仿和学习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生存需要,在我能妥协的范围内。
我学会了很多很多种不同情境里,针对不同需要的应对方式,用一种行为换一个结果。
我也常常会发现,自己的剧本是“写”好的,台词是“预演”过的。跟那些交流模式无缝切换,情绪如流水般自如的常人相比,我非常死板,少了那份灵动和机敏,失去了一种灵性闪着光的特殊魅力。
看到那些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后一秒马上粗暴反击的情景。每次我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原来还可以有这种操作啊!是怎么做到的?
在越来越强调自由开放的今天,我觉得写的这些剧本很徒劳,变得一文不值了。我换不到认可,得不到赞许,甚至都快无法维持基本的生存了!我终于感受到自己其实已经“死”掉了的事实。
我始终都没有在这些场景中“活”过,在生活里“活”过。“真实”过。还要什么结果呢?这不就是结果吗?
有人说自己一谈恋爱就失去自己,成了另一个人。
我觉得自己进入任何一种关系,在不同场景中遇见不同的人都会成为一个孤立的角色。
这让我在面对不同的人突然全部出现在一个空间里的时候感到极度的恐慌,串戏了!要演哪一台?
我不知道我应该是活泼的Lucy,听话的Lily,还是牛逼的Jessica,“内向”是我的万金油。躲起来,每个角色都“内向”一点就好了!
成为我自己?天啊!什么鬼?我是谁啊?怎么演啊?
我只想原地爆炸!
我每次都成为了一个角色,就算每个人都为我鼓掌,但那都是因为我是演员,别人正好喜欢我的角色。他们越是真心爱我,我就越痛苦,因为:
只有我知道他们爱的是我的角色。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我。
只有我知道他们离我越来越远了。
只有我知道我欺骗了他们。
只有我知道我又成功“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