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
第一幕
嘉泰年间,独揽朝政大权的韩侂胄正在筹划着一场征讨金人的战争。为了得到主战派的支持,韩相派遣自己的门生陆时英拜会当时赋闲在野的辛弃疾,希望这位主战派领袖能够出山任职,为自己的对金战争助力。
(带湖附近的一座小山上,辛弃疾站在山头,望着不远处的带湖。)
辛弃疾:八岁的时候,我爷爷领着我,登上千佛山。站在山头,远眺前方,济水从山脚处流过。我爷爷问我,这山,巍峨么,这水,秀丽么,我点了点头。爷爷又说,这山所在的地方,这水流过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乡呀!可是,我们的家乡,正在被异族人的铁骑所践踏,我们的乡亲,正在被金人像牲畜那样蹂躏着。弃疾呀,一定要记住爷爷的话,这山这水,是我们汉人的山的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从金人手里,把我们的山我们的水拿回来!爷爷的话,从此深深刻在了我心头。我二十三岁的时候,领着北国的义军,渡过长江,来到临安。那时的我,做着征讨金人,收复失地的美梦。可是,四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机会再次踏上江北的土地。我这几十年,辗转各地,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去过不少。比千佛山还高的山峰,比济水还大的江河,我见过不少。可是,我家乡的山水还在金人手里,我神州一万里的土地,还有一半的山水都在被金人统治着。而我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还有统率大军,驱除金人,收复失地的机会吗?
(辛弃疾的管家领着前来拜会的陆时英走上山头,面见辛弃疾。)
管家(对辛弃疾):老爷,临安城里来的陆大人要见您。
管家(对陆时英):陆大人,这便是我家老爷。
陆时英(作揖):晚辈陆时英见过稼轩公。
辛弃疾:(小声嘀咕)陆时英,这名字有点耳熟,对了,是他!
辛弃疾:(对陆时英回礼)陆郎,可是韩侂胄韩相爷座下的门生?
陆时英:晚辈是庆元四年的进士,考取功名之后,就拜到韩相门下,在枢密院里做事。稼轩公居然知道我的出身,晚辈真是深感荣幸!
辛弃疾:我知道你,是因为庆元六年我老友朱仲晦的那档子事。庆元一年,当今皇上刚继位的时候,崇尚道学的右相赵汝愚,请仲晦做了皇上的老师。结果,我老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卷入到赵公和韩公之间的争斗中去了。没多久赵汝愚失势,被罢免了相位,而韩公扶摇直上,成了新任相国,自然要清算站到赵汝愚一边的人。曾经被推崇的道学就变成了伪学,而道学的代表人物朱仲晦也成了‘伪学魁首’,被免去了官职。到了庆元六年,仲晦去世,他的门生弟子纷纷参加他的葬礼,声势颇为浩大。反道学的那帮人很是受了一番惊吓,又是纷纷上书,要求党禁,尸骨未寒的仲晦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是在这个时候,你这个韩相公的门人,反而站出来,说了一番公道话。
陆时英:晚辈虽不十分推崇道学,但对朱元晦公,是万分的敬仰。当时,声讨朱元晦公的话语,大多出自趋炎附势之辈的口中,他们见韩相不喜道学,便大加诋毁。那些胡言乱语,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就在上书里为元晦公做了一番分辨。可惜的是,并没起上什么作用,连韩相也说我,被道学迷惑了眼睛。
辛弃疾:有这一番心就够了!可见,你不是那种为了当官昧了良心的人。如今朝中,像你这样的官员,不多了。你是污浊中的一股清流呀!
陆时英:稼轩公,过奖了,也言重了。官场上,洁身自好的士人还是有不少的。
辛弃疾:未必见得吧?陆公子,你从京里,大老远跑到江西,怕不是要我这糟老头子说这些闲言乱语呀,哈哈!
陆时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首《青玉案》是我读的第一首稼轩公的词作,当时,我并没有品出太多不寻常的意味。等到我知道了稼轩公的经历,慢慢体会了稼轩的心境,才知道,那个元宵节之夜,在一片繁华盛景之后,孤寂的站在灯火阑珊之处的,就是稼轩公您自己呀!当朝堂的官员在临安醉酒金迷的生活中浑浑噩噩的时候,您把目光放到了北方。您提议征讨金人,收复失地,却得不到响应。您默默地看着他们麻木地狂欢着,仿佛这世间已经没了敌人,只剩下了落寞。不过,我想这种落寞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辛弃疾:“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习惯了这种田园生活,我的心已经平静如水,又谈何落寞呢!当初的疆场岁月,与我而言,不过是梦一场。当我醒来,我只是带湖边上一个村夫俗子罢了。
陆时英:稼轩公心里的愤懑,我能理解。公南渡,为的是收复失地,却在长江南岸踌躇了四十年。“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是一种多么刻骨铭心的绝望啊!
辛弃疾(看着眼前的带湖,沉默了许久):带湖的水面平静很久了,又何必让它再起波澜呢?
陆时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稼轩公,您的心一直在沙场,难道真的会波澜不惊吗?我年齿略小,没能亲眼目睹稼轩公初渡时候的风采,实属遗憾。我听韩相公说起过稼轩公,四十年前,您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已经在山东拉起了一支义军对抗金人,后来,义军的首领被叛徒张安国所害,您又带着手下五十人闯入金人的营地,活捉张安国,一路披荆斩棘,克服重重险阻,将叛徒带到临安府正法。您那几句词,“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讲的正是这段往事吧。
辛弃疾:都是过往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呢?这辈子我再也没机会踏上山东的土地了。
陆时英:稼轩公,不要如此伤悲。朝廷正在筹划对金用兵,您老,英雄要有用武之地了呀!
辛弃疾(疑惑):不大可能吧?朝中手握大权的人物可有是不少反对派的。
陆时英:他们手里的权力再大,能大过相爷?
辛弃疾:这么说,对金人用兵是韩相爷的主意了?
陆时英:正是。
辛弃疾:以韩相爷当今的权柄,他若是执意北伐,确实没几个人能阻止的了。皇上是什么态度?
陆时英:皇上已经下旨,北伐一切事宜,由相爷主持。稼轩公,相爷一直对您崇敬有加,他希望您出山,助他一臂之力。
辛弃疾:(不语)
陆时英:稼轩公,可是有什么顾忌?
辛弃疾: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入土半截的人了,怕是没什么力气可以出的了!
陆时英:稼轩公,快别这么说,你虽然年过花甲,可是这身体还硬朗着呢。再者,相爷是让您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又不是直接上战场征战,您太过虑了。
辛弃疾:既然这样,相爷有什么差遣?
陆时英:相爷想亲自与您会面,特地让我来请您。相爷还说,等向您讨教之后,他会奏请圣上召见您。皇上对你也是推崇有加,你的奏陈,圣上一定愿意听听。
辛弃疾:既然这样,待我安排一番,就同陆公子一同北上。
陆时英:好。
三人一同下山。
第二幕
嘉泰三年,大宋皇帝召见辛弃疾。
宫殿门口,韩相与辛弃疾并排而立。
韩相:幼安兄,你的十论九议,我都看过,字字珠玑呀!对金人的状况看的很透。以你之见,宋金之间,孰强孰弱啊?
辛弃疾:这个老朽不敢妄自断言,不过,就是我在《十论》中谈论的那样,金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强横,他们内部矛盾重重。只要对这点有效的利用,打败金人,收复江北之地也并不是痴人说梦。
韩相:可惜啊!朝中的人物并不是都像幼安兄这般看的透彻。有不少人,对金人跪习惯了,现在,一说到和金人开战,他们呀,就吓的两股战战,嘴里‘不可能,大宋积弱日久,怎么是金人的对手!’幼安兄,你听听,这些没出息的话!这些没胆气的人,就是我大宋的败类,可是,他们呢,还是端坐在庙堂之上,连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
辛弃疾:韩相,他们也是被金人数十年前攻破东京席卷中原的势头震慑到了,那时候的金人,确实少有对手。但是现在的金国,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我们应当将北国的形势和朝中的官员好好讲解一番呀。
韩相:幼安兄,这你就书生气了,那些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金人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强横了么?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睁着眼睛装睡着啊!他们口里说着金人多么强大,为的不就是排挤主张派。金人是不是真的强大,他们无所谓的,只要能借这个名头,一脚踢开挡在他们路上的对手就行。
辛弃疾(暗自斟酌):韩相这话,听着有些偏颇,我得劝一劝这位相公,不能因为政见不和,就把他人一棍子打死呀。
辛弃疾:韩相,虽然大家主张不同,但是,同朝为官……
太监(打断二人的谈话):圣旨,诏辛弃疾觐见。
辛弃疾答应着,迈步走入殿内,觐见皇上。
辛弃疾:老臣辛弃疾拜见皇上。
宋皇:幼安快快请起!果然是武将出身的人,这精神头很足嘛。
辛弃疾:陛下说笑了,我已经多年没有再上过战场了,现在年岁也大了,恐怕连剑都快挥舞不动了。
宋皇:你南渡有快四十年了吧?
辛弃疾:四十三年了。
宋皇:这些年呢,有些委屈你,朝廷一直没给你统兵打仗的机会。不过,在江西在湖南,你也做了不少军务,剿灭茶寇,组建‘飞虎军’,做的都不错。这次召你觐见,是想听听你对金人的看法。你说说,大宋与金国孰强孰弱?如果两国开战,谁的赢面大些?
辛弃疾:金人民风彪悍,所以他们的士兵作战勇猛,兵员素质上,大宋比不过金国;金人将领毫无畏惧之心,打仗不避生死,而我大宋的将领畏手畏脚,没有必胜的信心;中原山东之地,都是沃土平原,盛产粮食,所以金人粮草充足,这点大宋也比不过。
宋皇:以你这么说,我军和金人开战,那是必败的局面了?
辛弃疾:那倒也未必,整体上看,我宋弱于金。但是,有一点,我方胜于金人,如果善加利用,择必能战胜金人。
宋皇(急切):是什么?快,说说看!
辛弃疾:人心。金国的马蹄下,无数人的汉人忍受着欺压,中原山东的百姓等待宋军收复失地等了很久了。
宋皇(神色黯淡):中原山东之地距离大宋的边境太远了,就算朕有心,一时半会也打不到那里。
辛弃疾:无需打到那边。只要大宋有心收复收地,又沉得住气,将消息散布到中原山东,到时候便有无数义军蜂起响应。就怕朝廷一会战一会和,江北的汉人,有心起义,也不敢贸然行事,到时候宋朝和金人又缔结了盟约,那么义军则白白成了炮灰。所以,对金用兵不是一年半载,一两次大战就能取得胜果的,北伐必须要做长期作战的准备。让北国的汉人看到朝廷的决心,便会有无数人相应。
宋皇:爱卿既然觉得大宋征讨金人是有胜算的,那具体说说吧。
辛弃疾:讨伐金人是虽然是军事行动,但是一旦长期对峙消耗下去,最终的结果便不取决于双方兵力的对比,而是看粮草兵员是否能跟的上。所以,北伐的第一要务是安民,江淮之地,有着大片的荒地,如果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去那里开垦荒地,不出两年,便有大量的粮草供给军队。而江北的汉人,也是食不果腹的,见宋人把荒地变成了良田,岂不是更愿意生活在宋朝的治下。第二要务是用人,大宋自虞允文去世之后,再无名将,现在各军的将领没几个有真才实干的,朝廷应当派专人对各处将领加以甄别,清除滥竽充数之类,大胆启用新人。第三要务是练兵,大宋的兵员素来羸弱不堪,这样的军队怎么好和金人开战,应当勤加演练,一改我宋兵的风貌。如此,则北伐可成。
宋皇:爱卿所言甚是,若按此法,得多少时光才能将金人赶出中原?
辛弃疾: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更久,只有下定决心与金人长久对战,等到消耗完了金人的锐气,就是我大宋收复失地的最佳时刻。
宋皇:这也太久了点,有没有在快点的?
辛弃疾:陛下,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啊。金人本身就比我宋人强横,我们若是想胜过它,就得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消磨金人的势力,等到我方的优势占到上风的时候,才是全面出击的时候。
宋皇(略有失望的语气):很好,今天就谈这么多吧,朕乏了,你先退下,回头我再召见你。
第三幕
辛弃疾被任命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他走马上任,去到了绍兴,也就是在这时,他遇见了陆游,两人都是主战的士人,有着共同语言,于是就在这段时间,陆放翁和辛稼轩结成了莫逆之交。之后,辛弃疾知镇江府,为北伐之事做着准备。
辛弃疾正在院里闲逛,管家拿着一封信过来了。
管家:老爷,放翁老先生来信了!
辛弃疾:哦,快给我看看!
辛弃疾拿着信看了起来,喜悦的神情跳上眉梢。
管家:老爷,放翁老先生说什么呀?
辛弃疾:他呀!听说我被朝廷启用,特地来信祝贺。放翁在信里提到对北边用兵一事,勉励我为国出力。放翁对金人的判断和我一样,他说虽然近来,金国君臣不理政事导致国力不继,但是金人整体实力还是略强于我大宋。所以,北伐一事,不可急于求成,一定要慎重用兵。北国的汉人一直期待着大宋的军队收复中原,这点如果能够加以利用,金人必不是对手。
管家:到底是办过军务的人,这见识!一针见血。
辛弃疾:如果大宋的士人都有这样的见识就好了。放翁信里说,几年前,他和我在绍兴相见之后,便有不少士人去信抨击他。大抵是说于金人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金国之强,宋人是不可能战胜的。其中,水心居士的言语最为激烈,轻率北伐,只险至危,鼓动对金开战的,其心可诛!
管家:水心居士是主和派么?
辛弃疾:不,他是主战的。
管家:那他为什么反对北伐?
辛弃疾:因为我大宋太弱。有一个学子是在给朝廷的上书里这样写的,“将帅庸愚,军民怨恨,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虽然,未免夸张了些,但也大体反映了大宋军务的真实状况。
管家:形势这么严重么?老爷,你也觉得北伐不能成功么?
辛弃疾:当然可以!虽然,大宋有种种不足,但是金人这数十年也不好过。只要利用好我们的优势,和他们的缺点,北伐是能成功的。
辛弃疾:真的是年岁大了,就这么逛了一小会,就乏了。我去小憩一会吧。
管家扶着辛弃疾进屋。
恍恍惚惚见,辛弃疾看到一个人影,那人转过身来,稼轩仔细一看,竟然是陆游。
辛弃疾:放翁?是您老!近来身体可好?
陆游:身体已经不好使了,手脚活动不便,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恐怕是不能活着看到我大宋的收复江北失地了。
辛弃疾:放翁快别这么说,您老这身体呀,硬朗着呢!朝廷已经决议北伐,不日即会出兵,依据既定的策略,三五年间就能够收复山东中原之地,那时,还请放翁陪我一道去山东的土地走走。
陆游:但愿能有这么一天呀。
叶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怕是不可能有这么一天呀!
叶适(水心居士)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辛弃疾:叶公?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快请,快请!
辛弃疾说着,要扶叶适坐下。叶适甩了甩袖子,不理稼轩。
辛弃疾:叶公哪里来的这么大气呀!
叶适:哼!我气你们两个,祸国殃民!
辛弃疾:叶公何出此言呀?
叶适:你们两人,一个鼓动北伐,跑到韩侂胄身边出谋划策;一个吹捧北伐,为韩侂胄之流摇旗呐喊。你们不知道韩侂胄是什么人么?他哪里是真心北伐呀?他是借北伐之名排除异己,你们呢,也不想想?一见他打出北伐的大旗,就凑到他跟前。可是,他韩某人是能成事的么?我他若是有他先祖万分之一,我也不说什么了,他没有!他就是一个酒囊饭袋,靠着祖上的庇荫,跻身于相国之位。北伐?还由他主持,能成事吗?
辛弃疾:叶公,您切请息怒。您呀,对韩相公的偏见太深了。他是才干有限,也没有什么长处。可是,他北伐的心是真的。当今皇上也有志于收复失地。既然朝廷真的有心北伐,那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能隔岸观火呀!我们有力的,帮着谋划谋划,尽自己的心出一份力,出不了力的,那也别闲着,在士人里吆喝几嗓子,为大家鼓鼓气也是可以的呀!
叶适:北伐?拿什么北伐?我大宋,有将领么?有士兵么?有钱粮么?啥都没有,拿什么和金人打?
陆游:水心先生所虑甚是。不过,大宋是这样的情况,金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金人权贵内部矛盾重重,各地封王没几个听金国皇帝话的,他们兵力分散各地,如果开战,调遣是个大问题,所以,大宋能够集中兵力,未必不能在关键战事中取胜。更主要的是,金人残酷压制江北的汉人,那里的汉人可是时时刻刻盼着宋军打回来。若是和那边,特别是山东中原,联络起来,当地的汉人定然揭竿而起,到时候金人应对不暇,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呀!
叶适:放翁这是纸上谈兵。岳武穆征战时,山东各地义军四起,然后呢?稼轩公,你就是起的事,最后呢?大好的局势被投降派毁掉了,你们义军孤悬在齐鲁大地,腹背受敌,无人响应,最后渡江的,不过百人。
辛弃疾:叶公,那是投降派当政的时候,现在无论皇上还是相国都是主战的。
叶适:他们是主战,可是懂治军打仗么?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韩相公能把握住吗?
辛弃疾:这只能依靠各地领兵打仗的将领了。
叶适:可是,我们的相国对这些将领是什么样的都未必知道。
辛弃疾:我已经向皇上和相国举荐了一批久经沙场的老将,如若启用他们,则战事无忧了。
叶适:但是,相国大人启用他们了吗?
辛弃疾:我会再进言!
叶适:有用么?你以为韩侂胄会真心信任你一个‘北人’?
辛弃疾:这?
叶适: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建议过韩侂胄谨慎用兵,切不可贸然行事?
辛弃疾:是的。
叶适:可是,韩侂胄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么?他北伐是为了收拢人心,巩固自己的位置。如果开战顺利,那么他必然急于求胜,妄图毕其功于一役,一旦轻率出击,而不是想着先联络山东中原之地的义军,那么金人集结好了兵将,我大宋拿什么取胜?如果开战不顺利,韩侂胄甘心承担这个责任么?他大概会找几个力主北伐的替罪羊了事,而我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到时候,稼轩公,可不是首当其冲吗?韩侂胄才不会管你,管我大宋百姓的死活,他只要他的相位!
辛弃疾:这!韩相公力主北伐,到底是出自忠君爱国之心,还是权力名利之心?这是决定北伐成败的关键,关键啊!
管家:老爷,你怎么呀?说梦话了?
辛弃疾:做了个噩梦。
管家:白天还能做梦。
辛弃疾:希望我不是白日做梦,希望我的忧虑不会发生。
管家:老爷,你在说什么?
辛弃疾:没,没什么。
辛弃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是陆时英走了进来。
陆时英:稼轩公,好消息。我大军收复唐州、华州两地,开战告捷!皇甫斌已经将唐州团团围住,打下唐州指日可待了。
辛弃疾:我军准备充足,开战取胜,也是应有之义。韩相公,有什么指示?我军取胜,应当暂且修整,以防金兵的反扑。
陆时英:韩相公还是希望能够再接再厉,趁我大宋并将士气正盛,再拿下几座城池。
辛弃疾:万万不可呀!北伐一事,万不可急于求成,这也是我和皇上、韩相公反复强调的,如今小胜几场,且不可被胜利冲昏头脑啊!
陆时英:稼轩公,乘胜追击不是兵家的常事么?
辛弃疾:书生之见!乘胜追击也要分形势,我强敌弱,当然要再接再厉。但是,现在是金人强势,所以我们应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消磨掉敌人的锐气,再考虑进攻。而不是盲目的出击啊!
陆时英:这,稼轩公,所言极是。可是,韩相已经下令,让三路大军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辛弃疾:不分清形势,贸然出击,我军必败啊!唉,韩侂胄啊韩侂胄,战前我跟你讲的分明,可是你贪功冒进,必定导致大祸。北伐危矣,山东的土地,我是别想回去了。
陆时英:稼轩公,局势还没这么严重吧?
辛弃疾:一步错,步步错。战争岂是儿戏,一点都错不得啊。但愿还能挽回,我要上书,我要上书,不能这样放任下去。
第四幕
辛弃疾赤诚的进言招致了朝廷方面的反感,韩侂胄直接来信指责他多言。愤懑的辛弃疾,为排遣胸中的不快,同陆时英、管家一道,出游镇江的名胜北固山。
陆时英:稼轩公,韩相来书指责您的事,您别放在心里。您要知道,韩相的处境,一点都不乐观。史弥远和杨国舅等人正在想方设法地阻止北伐一事,您的奏折这一送上去,可倒好,正巧为他们攻击北伐攻击韩相提供了武器。那杨国舅,偷偷把您上书的内容传到宫里,他妹妹杨贵妃那里。有一天,皇上召见杨贵妃,却见她两眼泪痕,便问她,是谁惹她生气了。贵妃娘娘说到,并没有人惹她生气,她只是为大宋险峻的局势而痛心。皇上很奇异,就让她详细讲讲。贵妃娘娘接着说,’臣妾听说大宋有个擅长写词的抗金大英雄,他一直是主战派的中坚人物。可是,当韩相国统率三军对金人用兵作战,那位大英雄却站出来说,如今敌强我弱,贸然北伐必然得不偿失,那韩侂胄并无几分军事才能,他发动北伐,不过是为了手里的权势罢了。说着,把嘉轩公的上书递给了皇上,又接着伏在皇上怀里,哭个不停。皇上看着梨花带雨的贵妃,心下不禁怜爱,便许诺撤掉韩相平章军国事的职务,重新考虑北伐一事。
辛弃疾(不禁一愣):还有这事?我一篇文章竟然惹出这么大风波。而且,我上书的意思不是不支持北伐,只是希望北伐一事能够慎重。那后来呢?皇上有关于北伐的新旨意吗?
陆时英:稼轩公,不知道。史弥远那群人最是擅长曲解人意,勾心斗角。您出自真心为北伐大局考虑而上的书,被曲解为反对北伐,正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还好,宫里的太监有与韩相关系好的,趁皇上还没有举动之前,便将杨贵妃的话传给了韩相。韩相急忙进宫,好一番分说,终于把皇上稳了下来。
辛弃疾:正是因为朝廷大员把精力用在了争权夺位,相互内斗,我大宋才会被金人欺负这么久。哼,韩相也是好手段,都把手伸到宫里了。我看,杨国舅说他,北伐是为了他手里的权力这话,一点不错。
陆时英:嘉轩公,这是误会了韩相的用心啊!
辛弃疾:误会没误会,我不知道,但是北伐一事,他想的太儿戏,金人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是豺狼啊!他韩侂胄这般轻率,要至我大宋江山于何地?我关于北伐的上书虽然被投降派一党曲解了,但是,韩侂胄他不傻吧,这点意思看不出来吗?可是,他放进心里了没?他给我来的信,说我给他添了极大的乱子,让皇上跟他产生了间隙。作为北伐大军的统帅,他的关注点难道不应该是战局吗?这个时候,他只想着他手里的权力,战事虽然还算顺利,但是局势已经很危险了,金人已经开始集结部队,我军在战场上稍有不慎,就会有大麻烦。这些战场的事情,怕是我们的韩大相国从来没有在意过把?
陆时英:嘉轩公,您这话太严重了!
管家:好了好了,二位。今天我们来北固山是为了放松心情,沉重的事务暂且放一放吧。你们看这江水多辽阔呀,这山色多秀美啊,这不好好鉴赏一番,岂不对不起上天的厚赐。前边有一个亭子,我们何不到那里稍歇一番。老爷,有此美景,您可要做几首好词啊。
辛弃疾:这话正是!军国大事,我纵有千万遍想法,也是插不上口,还是好好欣赏山景吧,今天回去,写它几首好词。
三人走到亭子里,作了下来。
管家:老爷,山脚那边,那些断壁残垣,可是当年东吴大帝的宫殿旧址。
辛弃疾:可不是嘛!只是风云无情,当年雄壮的宫殿到如今,只剩几片砖瓦了。想想孙忠谋,盘踞江东之地,与曹孟德、刘玄德并驾齐驱,何等的英雄人物!现在是无法目睹他的风采了。你们看到城南那边的那个小村落了吗,前一阵子,有乡里的老人跟我说,刘寄奴,曾经在那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当他在那里落脚时,谁又会知道,日后他能成为雄镇江南的大英雄。
陆时英:可惜了,刘寄奴英雄一世,最后也没有从胡人手里拿回我汉人的江山。刘宋王朝,也没存活几年,就被取代了。
辛弃疾:这帐倒要要算到刘义隆头上的。刘寄奴这个儿子,志向不小,可也就有点志向,别的一无所长。想着收复江北,结果最后呢?仓皇间,组建的一只大军,被北魏打的七零八落。
陆时英:嘉轩公,这是若有所指啊!
辛弃疾:不敢,我只是感慨一下史事罢了。听说,当时拓跋的军队就驻扎在长江北岸,在刘义隆身侧虎视眈眈,不久他就郁郁而终。
管家:老爷,长江对面是扬州吧?不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吗,怎么天色都黑了,也没几点灯火。
辛弃疾:四十三年前,当时我还在山东,完颜亮领着大军攻打扬州,四处烧杀掠夺,整个扬州城被毁得差不多了。从此,于苏杭齐名的扬州就没多少人烟了,这几年刚刚有些起色,可是,战火说不定就又燃了过去。
管家:战争,最受苦的就是普通老百姓啊!我一家几口都是死在宋金之战中,只剩我和一个儿子相依为命了。
辛弃疾:战火,也许是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吧!可是,轻启战端的人往往不在意这些。
管家:老爷,天色不早了,寒气上来了,我们回去吧。
辛弃疾:掌灯,拿笔墨纸砚,我胸中气闷,有一番话,不吐不快。
管家点灯,陆时英研磨,辛弃疾笔走龙蛇,写下一首词。
辛弃疾:走吧,下山。
管家扶着辛弃疾下山,陆时英拿起辛弃疾写的那首词。
陆时英: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寻常陌巷,人道寄奴曾住。
陆时英:不是世无英雄,是像稼轩公这边的英雄人物,不被重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