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不是一座峰（5）

6

再喝一杯。趁着这醇香的空气。趁着这夜的迷人。再喝一杯，把失望喝下去。杯是虚空的杯，酒却是实在的酒。初尝人生的滋味就是要把美酒品尝。请不要给酒下定义。不要说溶化靑春失意的酒。也不要说溶化丑陋现实的酒。洒就是酒，酒是神。再喝一杯，我不会醉。再喝一杯，管他浪潮与小丑。再喝一杯，街灯在讥讽，月亮在倾斜，宿舍墙上有个伍尔夫画的黑点。

我说，熊旺，你一个大学生也喝酒啊，你唱，你唱《霸王别姬》吧。大霸王，小霸王，都是霸王，处处都是霸王的天下。霸王用的是什么剑？不是桃木剑，不是庶民剑，也不是天子剑，而是诸候剑，我心想。今夜，我不算失恋的失恋。我想逃，像陶渊明那样地逃，可我无处可逃，只有逃到酒里。

熊旺说，酒像箭，今夜我等待万箭穿心，别离是昨夜的笙箫。酒像海，今夜我要在酒里泅渡。酒像情人的吻，越喝越上瘾。（应该是邱素贞的吻吧，抑或最高级的吻，很深很深的吻？）

我说，你到底是大学生，见过世面的，不像我。社会底层。熊旺说，我要带邱素贞去闯深圳。过两天启程。我仿佛听到了蝴蝶突破蛹的声音，那声音是绿色的，一路朝南。南国是个开放的世界，也许在哪里一切可以重来。

（他可以远走高飞了，可我还背不动我的爱情，我曾看见螃蟹在泥泞中觅食，两个大钳子手扒个不停，塞进嘴里的不知是养分还是泥。我还得陪伴学校里的孩子们玩。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六十八元。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好吉利的数字！）

（祝福你们的爱情！祝你们在深圳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蓦然想到的是熊旺，他要下海。如果海是陷阱，是不知的未来呢？

幻想中的海是蓝色的一片。海里是多生物的世界，神秘莫测。守旧的人还在吟唱古诗，平平庂庂，庂庂平平。

太多的意象有零乱感觉。海鸟，台风和海啸。海明威认识的老人拖了一具大鱼的残骸归航。

一艘新油漆的船又升起新的蓝图。一切都想证明，其实所有的追求都是虚幻。追求使人异化成高级上层的人，失败则坠落成低级卑微的人。自由的人呢？两部书里有，《庄子》和《芬尼根的守灵夜》。

海是抽象的，海水的形象在海水那里。

高跟鞋的声音。邱素贞来了。带来一阵香风还有她的疲惫的眼神。我看得朦胧。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她给空气的印象是恰如其分。她是现代的，她的脸是立体的美，她的眼睛传达内心的奥秘。她巳经溶化了一种开放的思想，她的高跟鞋将要走在深圳的深南大道上。迎接她的将是现代文明但又紧张忙碌的生活方式。熊旺，是没有问题的。而她行吗？难道她只想去大梅沙沙滩上穿比基尼摆摆姿势？我看不像。她灵魂里是个坚强的人。

好了。我不盯着邱素贞看了。

（我在想，飞一般地想毕加索的画。

海是蓝色的又不是蓝色的。

菡萏盛放。

走向敞开的阳台，冰箱开着，里面空无一物，毕加索取其名为无声的呐喊。）

7

那一夜，邱素贞留宿岳峰瓷厂男生宿舍，将永远载入岳峰瓷厂的史册。

8

翌日清晨，我的床头还留着一封未发出去给邓春娥的情书。现摘录如下，致给那段无悔的青春岁月。

娥，我愿意陪你早上去看日出，傍晚去看夕阳。我愿意每天为你献上一朵玫瑰以保鲜我们的爱情。我愿意和你共辑一舟在东洲岛的桃花汛期。我愿意牵你的手恣意徜徉在迴雁峰公园。我愿意在你想接吻的时候接吻，想拥抱的时候拥抱。（我的接吻很有情调，我的拥抱很有力量）我愿意陪你春天去南岳踏青，随便到大雄宝殿烧三柱高香，祈求佛赐给我们永恒的爱情。若干年后，你还是风韵犹存，我们去大海边购买一栋小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还为你准备了比基尼，在阳光下，你穿着比基尼泳衣，那曼妙的身体曲线美在海边沙滩上展露无遗。我愿意陪你去购物的天堂一一香港尽情购物，到了晚上我们住总统套房边喝红酒边享受维多利亚的风情。等我们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去世界各地旅游。去看日本的樱花，去领略法国的浪漫，去瑞士体验雪国的风景。

也许你觉得前景确实美好，但你更爱现实。好吧，亲爱的。我愿意在你下班后为你打好热水，调的温度适宜。让你小巧可爱的小脚泡在水里，让你舒服的感觉像电一样涌遍全身。若你要冲凉，我去给你准备好毛巾，内裤还有胸罩，如果不喜欢冲凉后戴胸罩，我会把胸罩重新弄好放回原处。等你冲凉完了以后。你换下的衣服全部由我给你洗。我会用香香的精油再加一点熏衣草洗衣液洗你的衣服。短裤，内衣，外套和打底裤，我会精心清洗。不会放过每一个污点。搓洗三遍，又用清水冲洗三遍，然后我会用上好的衣架仔细晾好。这一切的全过程保质保量，让你省心放心和舒心。我知道你爱看小说，你在卧室里静静地看，连闹钟我都给你关了静音。琼瑶的小说，你看厌了吗？你可以转换一下频道。岑凯伦的《男朋友》也写得很不错。你只管看小说。瓜子花生仁和核桃你随便吃，干果是补脑之王，有利于你思考小说的。我洗完了衣服，我会拖地。这种拖地的活要胆大心细。有时地上会有蟑螂在爬行，一切由我对付，我信佛不杀生，但我会悄悄地把它们请出屋外，至于它们何去何从，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吧。我爱拖地，我爱崭新的拖巴。不说这些了，以免玷污了你的耳目。

我知道你不爱钱，但是钱却爱上了你。我愿意把每个月发的工资百分之百交给你，如果我偶尔想酒喝了，我就像苏东坡那样自己酿酒自己喝。如果酿的是苦酒，我会守口如瓶，默默地喝。偷偷地喝，不让你看见我喝酒免得你生气伤心。如果你生气了，我会觉得天昏地暗，阳光是歹毒的，花儿是无精打采的，小鸟的叫是嘲笑我的。我会把自己锁进黑暗的小屋子，深刻地反省，试着用匕首扎心，看我的心是不是红的。红的就是爱你啊，黑的就是不忠诚于你。不红不黑就是对你莫大的不敬。试着用刀却切坚果，看是刀硬还是坚果硬。试着用面包蘸墨水喝，聚精会神地反思，专心致志地写反省报告。如果我的报告中出现了一个让你不满意的字，我去洗手焚香沐浴更衣，重新写过一遍。把原篇中有李白式狂傲的话语全部改为奴才遵旨。把原稿中有杜甫式忧国忧民的词句全都改为我歌领你的美丽和惊艳。把苏东坡式的既无风雨也无晴全部改为我祈求我们的生活天天充满阳光，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9

因为古典，所以我失败了，我只有古典伪善，古典的冥想。没有激情和践行。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后，我终于像熊旺一样逃离了荒凉的岳峰瓷厂到了深圳这片热土。很快地，我融入了这片热土，并且找到了生命中的激情也拥有了醇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