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立夏过后,便是小满节气,天气已经开始显得有些闷热,住在小巷里头的长叔叔此刻正裸露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蓝色的短裤,他的手里端着一瓢红薯,来到巷口找了一处比较通风的地方,再把系在腰间的汗巾稍为放松,然后就坐下来一边吃着红薯,一边和井台上的人聊天。
井台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挑水的,洗菜洗衣服的,非常热闹。母亲则坐在门口做针线活,当她看到长叔叔在狼吞虎咽似的吃着红薯时,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可怜,都瘦成这样子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长叔叔,只见他瘦到连身上都看不出有肌肉了,手臂像两根干枯的木柴,腹部的肋骨根根毕现。看到此情景,来井台挑水的汉英姨问:“他叔,家里没米下锅了么?”长叔叔突然就涨红了脸,答非所问的:“有红薯!”接着又补充:“有红薯已经很不错了。”母亲心里想:难道连红薯都快吃完了?于是就问:“他叔,眼看这么好的天气,稻谷几时就可以收割了?”长叔叔用汗巾擦了一下嘴巴,两只沾满红薯皮的手掌上下拍打着,然后很自信的回答:“芒种吧,芒种一到,我们大家就有新粮食吃喽!”
好奇心驱驶我偷偷去翻看日历,我发现昨天是小满,也就是说现在距离长叔叔所说的芒种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拿起笔在芒种那天打了个记号,心里想:半个月的时间不是很长,眨一下眼就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长叔叔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些什么?但能看得出他每天的心情都很好,跟这个天气一样。有时候他还会边走边哼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曲,一想到今年的早稻已经是丰收在望了,长叔叔的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眼看着距离稻谷收割只有几天的时间了,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农谚说:小满肚,大雨牯。这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黄昏,并且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第二天,雨继续下,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长叔叔逢人就说:这下麻烦了,全都倒了,全都淹了。我问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母亲告诉我大雨把稻田淹了,水稻倒伏了,稻穗都泡在水里,继续下雨的话泡在水里的稻谷很快就会发芽,那时候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就泡汤了。我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但除了希望天气能尽快好起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第三天,天气依然恶劣,雨时断时续,稻田里水稻倒伏的面积更大了。黄昏时分,长叔叔又来到地里,眼看着金灿灿的稻谷泡在水里,心如刀割!他试图扶起一株水稻,可它却头重脚轻,最终还是软绵绵的倒在水里,长叔叔绝望了,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突然一下就跪倒在稻田里,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天爷,你行行好,快点出太阳吧,咱庄稼人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暮色苍茫中,只见泪水和泥水渗透了长叔叔的泪眼…
第四天。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仔细一听,原来是挂在墙头的喇叭,大队广播站正在动员全体村民迅速投入抢收粮食的战斗!我一骨碌爬起床来,只见天气已经放晴,深蓝的天空中找不到一丝云彩,难道是昨晚长叔叔那虔诚的祈祷感动了上天?这时田野里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打谷机那轰轰的声音,长叔叔和村民们已经在地里忙碌着,晴朗、紧张和繁忙的一天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长叔叔那忙碌的身影就出现在晒谷场上,他顶着烈日,不停地翻动着那刚从地里抢收回来的湿漉漉的稻谷,经过两天的细心打理,谷子终于晒干了,去除秕谷之后,就可以送去加工厂了,当看到一车接一车的谷子运走时,长叔叔舒心的笑了,但随着而来的是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就晕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家连忙把他扶到阴凉处,有的人用手捏他的人中,有的人高声呼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长叔叔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汉英姨赶忙给他端来了一碗水,长叔叔接过水来一边喝一边对围在身边的大伙儿说:大家都干活去吧,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饿…众人的眼眶湿湿的、心底酸酸的,大家心里都清楚,长叔叔是饿昏过去的…
公元一九七三年六月六日,星期三,农历五月初六,芒种。
当芒种到来的这天,家家户户的烟囱飘荡着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米香的味道。遭受贫困折磨和饥饿煎熬的庄稼人啊,今天终于吐气扬眉了!长叔叔,咱们今天终于有粥喝了,你要多喝两碗哦,但愿这喝不起粥的日子早日过去,但愿你骨瘦如柴的身体早日壮健起来!我也喝着粥,津津有味的喝着,我觉得我从来就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了,因为它是那么的稠,那么的香,那么的令人回味…
后记
《芒种》的时代背景
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还是集体劳动集体分配的年代,粮食的产量低的可怜,人民生活贫困,青黄不接之时,许多人都把红薯当成主食,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因此,我童年时期记忆的具体内容大都与温饱有关。
故乡的气候适宜种植稻谷分早稻和晚稻两类。早稻为第一季粮食作物,生长期大约一百天左右的时间,每年芒种节气到来的时候便是收割早稻的季节,而这个时候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的粮食在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已经吃完,因此,希望地里的稻谷成熟已经是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
《芒种》讲述的是四十九年前所发生的故事,主人公长叔叔是那个年代万千中国劳动农民的一个缩影。虽然那时候我才九岁,但印象却相当深刻。四十九年过去了,那饱受贫困折磨和饥饿煎熬的日子和现在天天有人喊着减肥的日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次回到故乡,再见到长叔叔时,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精神矍铄,非常健谈。聊起过去,长叔叔感慨万千地说:“这世界变化实在太大了,现在我们大家都好了,那喝不起粥的日子也已经是一去不再复返了!”
是的,现在我们大家的确都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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