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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

2023-03-23  本文已影响0人  云水歌

我有一个亲戚,在菜市场收摊位费,他的女儿大学毕业后,被分到山区当小学教师,那地方遥远又偏僻,开车走国道,省道,县道,乡道,最后还要绕着大山爬上爬下走很长的村道,如果一切顺利,至少不迎面遇到拖拉机,回家一次得大半天。刚去的时候,以为到了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时间长了,耳听鸡鸣犬吠,眼看尽是“老脸”,生活简单枯寂;尤其是吃罢晚饭,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落山,晚霞暗淡,暮蔼升起又隐藏到夜色里,漫漫长夜更如同望不到尽头的茫茫大海。所以,渴望重返山外熙熙攘攘的繁华地。      

我有一个朋友,在市教育局当局长,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我和他的友谊说来话长。我们曾患难与共,堪比俞伯牙和钟子期。

我那老实巴交的亲戚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还有这样的关系,央求我帮忙。我义不容辞,满口答应。去的那天下午,我打他的电话,没有接听;正想着过一会儿再打,就收到了他的短信:到办公室等,不见不散!       

快下班了,他推门进来,笑容满面,握住我的手说:“又有一年没见面了,时间过得真快。”说完又问:“还想见哪些朋友?饭我已经安排好了,搞它个痛快!”这才发现我的亲戚站在一边。        

我急忙介绍。他又和我的亲戚握手,看着我说:“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        

我说:“这回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为朋友两肋插刀,来,坐下说说。”        

为了引起他的高度重视,速战速决,我叫苦连天,用放大镜加有色镜把他女儿的处境介绍了一遍,请他务必把她调出深山。听我说完,他点着头说:“行啊。”        

“请你帮忙,当然不能叫你破费。饭,我已经订好了。而且只有我们三个人。”        

他会心一笑:“都一样,小弟遵命就是了。”        

为了表达发自内心的感激,我专门找了个对他胃口的酒店。在城里的一个小湖边,碧水清波,亭台楼阁,老树翠柳,鸟语花香,幽静雅致。        

我这亲戚混了大半辈子,但压根儿没有弄清楚“社会”为何物。我想他的女儿已经开导过他,因为他说拿茅台酒喝。可是,能到我辈手中的茅台,无一不是假冒伪劣产品,我知道朋友喜欢酱香型酒,所以就把珍藏了二十多年的“金沙回沙酒”带了一箱。果然,酒一拿上来,朋友眉飞色舞,连声说:好酒,好酒!        

二两半的酒杯,三人都满上,我刚想说:我敬你。他却抢先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来,为了我们几十年的友情,掀了。”说完,仰起脖子一口把酒喝光。还是原来的那个气魄和风度。我暗想:这事成了。感动不已和他推杯换盏,沉浸在诚挚的友情之中,不觉得已喝光三瓶,杯盘狼藉。        

该喝的酒喝了,该叙的旧叙了,该求的事也求了,该得到的承诺,也似乎得到了。分手时,行人寥寥,已是半夜时分。我再一次恳切地对他说:“我说的那事,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行啊。”他很轻松,很随意,更仿佛很自信地说,我觉得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犹如闲庭信步。        

一晃半年过去了。喝酒回来后,我的亲戚还沉得住气,过了半个月,他忍不住了,问我:那事办得咋样了?是不是他忘记了?我很自信地说:不会忘,干什么事情总得一个过程,需要时间。再后来,我的亲戚一个星期问我一次,我想朋友总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是劝亲戚“好事不在忙中起”。不料亲戚听不进去,到后来是一天一个电话催问。弄得我烦死了。        

初夏的一个周末,我盛情邀请朋友,携老婆孩子到乡间游山玩水吃农家饭,他如期而至。我把亲戚叫上,一是作陪,二是见证我在努力。亲戚收入菲薄,我承担所有开销,让他们度过了快乐的、难忘记一天。临别时,我把本地产的、珍藏了几十年的、最后一箱酱香型老酒送给他,还送给他老婆一套价值不菲的化妆品。        

亲戚给我使了个诡异的眼神,我找个借口,和亲戚走进小树林里,他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说里面是两万块钱,表示感谢,还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我最讨厌送钱,既贬低了自己,又肮脏了朋友,便说:“你可以给他磕一万个头,但决不能送一万块钱。”

送朋友一家人上车,我知道无需挑明,他也懂得我请他一家人的良苦用心,但握手告别时,还是压低声音问,那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微笑着,轻松又随意地说:“行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心急火燎的亲戚把我摁在烦躁中煎熬。又是大半年!这期间,我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无数次放下,我不知道电话打通了,该说些什么?因为该说的都说了,再说等于明白地告诉他:我怀疑你的能力或品质。再就是,不打电话也给自己的希望留下一线生机。      

我也曾往最坏处想过:他是不是出事了?也转弯抹角找熟人问过他现在的情况,都说稳如泰山。而我的亲戚也忽然仿佛从人间蒸发,音讯全无。也许是他的女儿的劝告起作用。        

过了春节,“那事”依然如石沉大海,轮到我忍不住了。给朋友打电话,说想去拜访他。他热烈欢迎,算了一下时间,说十天后有空闲时间。        

到了那天,我叫上心怀怨气、牢骚满腹的亲戚一起过去。本来我想和他单独促膝长谈,推心置腹,不曾料到,服务生把我领进餐厅,里面说说笑笑坐了一大群人,全是暌隔多年的旧友。我被推到中间,过去现在,嘘寒问暖,情意无限。我片舌只嘴,顾此失彼,实在招架不住,根本不可能向他询问“那事”。        

结局可想而知。我的亲戚被一肚子烧酒放平撂倒,满口胡言乱语,幸好吐词不清,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扶着车窗框,“那事”从沉醉深处挣扎着泛起,硬撑着招手请朋友过来,舌头却不听使唤,咕咕噜噜说不清楚话,只听见他说:“行啊。”        

桃花开了,桃花又落了。一天下午,我在郊外散步,亲戚打来电话,响了好久我都不敢接,但想到最终还是躲不过去,准备以最大的忍耐听他埋怨和奚落。没想到,他非常高兴,我强烈地感受到他笑逐颜开,心花怒放!        

原来他女儿谈了男朋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走的是哪个路子,短短几天就把她调出来。眼望青山绿水,天高地阔,我如释负重,却又羞愧得无地自容。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憋气,拨打朋友的手机,满肚子的恶言厉语急欲喷薄而出,一吐为快,但还是强压下去,只是冷冰冰地告诉他:“那事”不用费心了。        

像往常一样,他轻松地、随意地说:“行啊。”

2023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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