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之城（7）
7
一场秋雨一场寒，济南接连几天阴雨绵绵，天气逐渐地转凉。一个人走在校园里，看着树上的叶子一个劲的往下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今天是结业考试，考两门，一门比较文学，一门行政职业能力测试。这两门课一节都没去，甚至连教材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也是有备而来，我从白菜那里弄到了考题，更准确的说我准备了大抄。以前考试的时候，准备的是小抄，抄的偷偷摸摸，但是这次结业考试就不需要偷偷摸摸了，这次应该光明正大，因为凡事都有个交代，偷偷摸摸四年了也该是做个总结的时候了。更何况，谁都知道大学的考试就是比着答案往上抄，但是依然还是有挂科的，那些同学是常规思维所解决不了的，因为他们是天才。
到了考场，人差不多都齐了，我进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实话实说，他们都这么抬举我，还真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挨个向周围的同学问声好，再怎么说也是同班同学，虽然一学期才见了这么一次面。
我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淇芸。我知道我可以骗了我的嘴，但是我骗不了我的心。自从那次在公交车上偶遇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还真有些想她。但是这种想念只能放在心里，这种痛苦有口说不出。
铃声响起了，监考老师开始发试卷，淇芸的位依然还是空着。等老师发卷子发到我的时候，我说：“老师，还有一个同学没有来呢？”
这个老师是我们院上了年纪的文学史老师，资历最老，人挺好，就是有些迂腐，偶尔还有点好色——这点可以原谅，其实这是男人的通病，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提了提自己的厚眼镜，顿了顿说：“她不来了。”
不来？我在心中问自己，那她去了哪里，有什么事比结业考试还重要？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我就偷偷转身问后面的一个女同学，她恰好是淇芸的舍友，我低声说：“淇芸为什么不来啊？”
她的神情略显迟疑，低声说：“她……回家了……”
“请同学们不要说话。”
我连忙转身，可是心思全不在试卷上。淇芸回家了？这个时候她回家干什么啊，要是回家也应该结业考试完了之后再回去也不迟啊，她是回家了吗，她怎么了呢……我心中生出了一万个为什么。
浑浑噩噩，第一门考试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我不知道我在试卷上写了些什么。我感觉我自己做了一场梦，细碎却冗长。我发现这些年的时光历历在目，并未离我远去。课间二十分钟，我走顾右看，我盼望的那个人并没有回来。
我离开座位，走到白菜的旁边：“白菜，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淇芸去哪了。”
“淇芸，回家了啊。”白菜一笑，接着转过身不在看我。
“白菜，你再给我说一遍。”
白菜站起身，拍着我的肩膀说：“秋飞，我没有骗你，真的。”
“我不相信。白菜，你告诉我实话。”
“真的，秋飞，我骗你干嘛，她是前几天刚回去的。”白菜说的很真诚。
这时，考试的预备铃响了，副院长拎着考试试卷走了进来。我再次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秋飞，我的话你还不信嘛，好了，要考试了，快回去考试吧。”白菜笑着把我推开。
副院长于某，一直是我痛恨的人。这厮是走了狗屎运才坐上副院长这个位置。原先我们院一直分为两派：男派与女派。俩派系之间一直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后来，一件事情的发生使这俩派系的态势发生了巨大转折。那就是我们原先的男院长出了车祸，半身不遂。说实话，我还是挺怀念他的，虽然他上课容易说脏话，但是他嫉恶如仇敢说敢当。这一点一直让我很佩服。但是，自从他出车祸后，情形斗转直下，男派群龙无首，女派完全得势。没多久，原先的女副院长晋升为院长，而一直站在中间派的于某一下子鲫鱼跳龙门晋升我副院长。从那之后，我们给他起了个绰号：于女人。于女人也不负女派的重托，对上察言观色，对下呼风唤雨。
于女人开始讲考场纪律，讲的那叫一个恶心。我心里很来气，想：世道真是变了，小人得势，贻害万代。我是快走的人了，忍忍也就无所谓了，可是那些后来者呢？为此，我扼腕叹息：苍天啊，要是关公他老人家还在的话，怎能叫这等鸟人眉飞色舞。
行政职业能力测试，一开始选择题全是蒙的，但接下来的简答和辨析，就寄希望于大抄了。于女人也毫不手软，接连收了我三次，最后让我倾家荡产，希望全无。第一次第二次没收都无所谓，因为那些都没有考题，但是第三次直接把我桌洞里面所有资料悉数没收，并且还狐假虎威的说，你们这是怎么学的，竟会抄袭是不，谁要是再敢抄，就别想毕业了。听了这话，我心里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操他妈，幸亏没让你当国家主席，要不然该会有多少忠臣义士含冤九泉。
气归气，但是试卷还是要做，毕竟这是他妈的最后一次考试，不能虎头蛇尾。为了把试卷填满，我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抄后面女生的试卷。但是看了没两行，于女人再次大驾光临。他直接拿起我的试卷说，你可以不用考了。
看到他的嘴脸离我如此之近，我觉得恶心至极，我也没客气，一把夺过试卷说：“老师，我还有句话没写完。”
在试卷的空白处，我挥笔写下了四个大字：操他妈的。写完我又把试卷，递给了于女人，看了那几个字，当时他的脸就绿了。
他说：“你写的这是什么？”
我说：“怎么你不认识啊，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啊，我写了四个字，连起来读就是，操他妈的。”
“你给我滚出去！”
我一拍桌子，站起身说：“你他妈算哪根葱，敢对我指手画脚。”
眼镜和季枫连忙跑过来把我往外拉，于女人把我的试卷团成一团，扔到了垃圾堆。季枫把我拉出教室说：“秋飞，你这是怎么了，跟他生哪门子气啊，我们都是要走的人了。”
“我就是看不惯这么恶心的人，当他妈的院长有什么了不起。”
眼镜拍着我的肩膀说：“秋飞，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算了，咱不说这些，走，出去玩去。”
走出了教学楼没几步，我转过身对他们说：“我能感觉出他们看我的眼神，季枫眼镜，你们不要骗我，淇芸去哪了。”
眼镜张牙舞爪在我眼前晃荡说：“秋飞，你瞎想些什么啊，淇芸真是回家了。”
季枫走过来说：“秋飞，我知道你对淇芸的感情，你真心对她好，你很关心很在乎她，我们都看在眼里，秋飞，真的没什么，淇芸真是有事回去了。”
“你们不要骗我了好不好，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傻瓜，我追淇芸追了四年，我很了解她，她知道什么事是最重要的，我求求你们告诉我淇芸去哪了好不好，我想去找她，我能感觉到淇芸现在很孤单，她需要有人陪她，求求你们告诉我淇芸去哪了……”说着，我蹲下身抱头痛哭了起来。
眼镜蹲下身拍着我的肩膀说：“秋飞，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们没有骗你，不哭了好不好。”
季枫蹲下身，叹了一口气说：“秋飞，这件事你早晚是要知道的，我真的不想看你很难过的样子，秋飞，你答应我，你要坚强好不好？”
我抬起泪眼望着季枫，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眼镜急忙插嘴：“秋飞，淇芸家里出了点事，回……”
我一把推倒眼镜，对季枫说：“你说吧。”
“淇芸……她……她……”
“她怎么了， 你快点说啊。”我大喊。
“秋飞，淇芸……上周跳楼自杀了。”
“什么？”我感觉天旋地转。
眼镜跳过来，把季枫摁倒在地：“你这个混蛋，瞎说些什么，秋飞，淇芸她……”
我突然间感觉到时间停止了跳动，在十几米开往的地方，那个活泼善良爱说爱笑的淇芸欢快的冲我跑来，她的长头发在白色的风中自由舒展，像青春的一面旗帜，她跑着笑着喊着，那么清纯，那么阳光，那么美好，仿佛一万年以前的时光，我站起身努力地迎上去伸手想去抓她，她不时的冲我眨下眼，说，秋飞，我在这，我在这，你来啊，快点来啊……一瞬间，我瘫倒在地。
……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睡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我坐起身看见王强在打着瞌睡。我突然间想起了淇芸，便坐在床上抱着头小声哭了起来。王强猛的一下子醒了，说：“秋飞，你不要这样子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们都在期盼着你快点醒来。”
见我还是哭，王强坐在我的身边说：“兄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对淇芸怎么样，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也没想到淇芸会做出那种傻事，唉，要是淇芸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肯定不高兴的……”
我哭着说：“王强，我想回去。”
“秋飞，医生说你身体很虚弱，得多休息几天……”
“王强，你知道我的性格，不要劝我了，我们现在就走。”
王强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好，我陪你。”
我连忙穿上了衣服和鞋子，走下楼的时候，王强给我办了出院手续。出了医院，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天空阴沉沉的，没想到冬天在不经意间已经来临了。
王强招手打了一辆车，在回去的路上，想起那些年的风风雨雨，想起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你朝思暮想的一个人已经不再你的身边了，我靠着车窗，一个劲儿的流泪。王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不断的给我递纸巾。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感觉时间过的好漫长，这是一座我呆了四年的城市，在这四年的时间里，我不断的迷失，又不断的找回，此刻我透过车窗观望这座城市，我突然间看不清了她的脸，我发现她是离我那么遥远。
回到学校，走在校园里，心里涌动起无休无止的落寞。一切都还在，一切都还好，只是，只是……。我转过身，对王强说：“我想去淇芸的宿舍看看。”
“好，我陪你。”
走到淇芸住的宿舍楼下，我抬起头观望四周，曾经多少个夜晚，我站在楼下等待一个女孩走下来，又曾经多少个夜晚，我陪着那个女孩一起走来然后目送她上楼，曾经的曾经我把一切想的那么的美好，曾经的曾经我轻轻的搂着那个女孩说，我的心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曾经的曾经我泪眼扣问苍穹……此刻，我站在这里百感交集。我抬着头长久的仰望那扇四楼的窗户，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突然探出头来说，咦，秋飞，你怎么还在楼下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因为我提了朋友间不该提的要求而关机不理我整整一个学期，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把我的心占得满满的容不下任何东西，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苍天啊，我愿意拿出我所有的东西去做个交换，为什么，为什么那扇窗户还敞开着，为什么我想不清了那张脸。
过了许久，我转过头对王强说：“王强，此刻我终于能够体会到淇芸当时是多么的伤心，她身边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吗，王强我曾经答应过淇芸，不管她怎么对我，我一辈子都在她的身边，安慰她保护她，我曾经也对她说过，在漫天的繁星当中，最闪亮的那颗永远是我守候的眼神；可是，我食言了，我对不起她，在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王强，你知道吗，我当时要是不那么倔强，我要是不要什么男人所谓的自尊，事情不会是这个结局，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王强拍着我的肩膀说：“秋飞，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要自责了好不好，秋飞，你要坚强。”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回去吧。”
在经过操场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走下了台阶。王强一声不吭，跟着我走了下来。走到起跑线上，我对王强说：“给我数着好不好，我要跑够一百圈。”
“秋飞，你不要折磨自己了好不好，我看着很难受，要不我跟你一起跑。”
“王强，谢谢你，请你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最后的一次，你帮我数着好不好，因为淇芸曾经说过，一百代表着新生。”
“好，最后一次。”
我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在跑道上拼了命的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开始了流泪了，汗水和泪水不断交融，我发现我迷路了，我看不见过去，也不曾看见未来，我不知道此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王强说一百的时候，我才知道暮色四合了。我看着他笑，却停不下来。我觉得我的身体已不在属于我。王强把我拉住，在我停止的那一刻，我瘫倒在地，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王强背着我往回走，我瘫软无力的喘着气，王强说：“秋飞，你跑了五个多小时，我很揪心，怎么也骗不了你，你整整跑了一百圈，秋飞，你完成了新生。”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怎么也想不起要说些什么，我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在王强过了餐厅旁边的小树林时，我的心颤的厉害，因为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抓紧了淇芸的手，表白了我的心声。我突然间开口大叫：
爱是一万公顷的森林
迷了路的却是我和你
不是说好一起闯出去
怎能剩我一人回去…回去…
王强仰面来了一句：“操丫的，可他妈的开口了，回去，我这不正背你回去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