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不死
真正的战士是不会随时光消逝的,他们永远挺立在那里,即使腐朽为白骨,脊柱也不会弯曲。
阿德利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该死的硬的硌人的木板床。
他无声的咒骂着,慢慢地爬了起来。冬日里刺骨的风侵蚀着他的皮肤,冻僵他的关节,他可以清晰的听见膝盖弯曲时骨头的脆响,像生锈的齿轮仍在勉力转动。
男人的意识有些混沌,岁月给他打上了烙印,让他如常人般在醒来时感到浓重的困倦。可我怎么可以被寒冷与疲惫打败呢?阿德利想,只是不应该的!
他的自尊支撑着他来到卫生间,将脸摁进水池,强迫自己快速清醒。
诚然这个过程并不舒坦,在冬日用冰水洗脸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足够有效。
陪伴了他四十年的老习惯。
草草抹去脸上的水珠,阿德利看向镜子。
那是一张埋在蓬松乱发下的骷髅似的面庞,肌肉松弛,皮肤粗糙。干裂萎缩的脸上浮这一层不正常的蜡黄。
一张垂死的老人的脸。
说到底人都是时间的囚徒。
然而阿德利的瞳子依旧明亮,浅色的眼睛里栖息这他所熟悉的,狩猎者的冷光。
只有在看着镜中眼睛的时候,阿德利才能确定自己没有疯掉,他的渴望埋的太深了,常常连自己都能欺骗过去。
Addley,是苍鹰的名字啊!
深受战争创伤的男人,再度被敌人关入囚牢,但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他就不会轻易求饶。他们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即使是死亡,也不会改变他的信仰!不,他不会死的,就算肉体消亡,精神也会永存于星空,凌驾于万物之上!
老兵不死。
阿德利闭上眼又睁开,鹰隼般的利芒又消失了,显出几分无措。
送餐的人进来了,拿着铁棍警惕的望着男人,阿德利缩在角落里,嘴角渗出口水,嘴唇蠕动着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他无意识的伸出手,似乎在努力求救。
“病秧子!又闹腾什么?”那人弯下腰来,想听清囚徒在说什么。
他只看到那张痴呆的脸上,曾经熄灭的东西又燃烧了起来。瘦弱的老人爆发出狮子的巨力,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第一个!
阿德利把人砸晕过去,颤抖着去摸钥匙。
他需要逃离这里,他需要把情报带给他的部队!
钥匙入锁孔的那一刻,咔哒一声,如同天鹅临死前的哀鸣。
多么动听。
他出来了!
阿德利按下激动的内心,悄悄把餐刀藏在袖里。
走廊的两侧全是紧闭的门,透过铁窗可以窥见其后各式各样穿囚服的人影。
他望向对面的窗口,看不出来性别的少年安静的站着,冲他露出了哀伤的笑容。阿德利对其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步子迈得非常认真。
我看着男人佝偻的背影,推开了没有上锁的房门。
嘿,又有好戏看了呢。
只不过不知道悲喜。
监狱环境意外不错,修葺在庄园里,来来往往的政客和白衣的侍卫穿梭于此,面无表情。
阿德利换上了送餐员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中。
他不缺时间,他必须等到夜里在进行下一步计划。
谨慎的士兵东张西望,余光扫到墙角一双眼。
有人一直在留意他!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在刹那间脚步骤转,朝偷窥者的方向追去。
又一个转角,那急促的步子停了下来,阿德利猝不及防,差点栽倒在另一个人身上。
“干什么啦,小心点!”那个路人甲咋咋呼呼的。
阿德利压低了帽子,刚想道歉避开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欺身上前,把刀送到这个无辜的倒霉鬼脖子前,阴森森的开口。
“出口在哪?好好回答,不然……”阿德利加大了力度,餐刀划开一道红线。
“东,东边走廊!最底下一层!”路人甲哆嗦着小声说,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
阿德利发出满意的轻哼。
我在拐角勾起嘴角,不由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这可是我参与的,第一个故事呢。
路人甲无力的滑倒在地,按下一个开关。
警铃大作。
“你走不了的。”他叹了口气,没什么愤怒,只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阿德利一巴掌把人拍晕,掉头就跑。
“什么人?站住!”有人遥遥呐喊。
“是那个该死的疯老头,”他们尖叫,似哭似笑,“阿德利!”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三个四个五个……他掀,揣,踢,抓,在人群里死命挣扎。一个穿军装的人捂住他的嘴,好言劝道:“何必呢,乖乖投降不就好了吗,又没委屈你……啊啊啊!”他话没讲完,突然惨嚎着退开,检查自己的手,上面有一圈深深的牙印,都可以看见骨头。
疯了,疯了!
一个松动,阿德利撞出一条空隙,往东边的走廊跑去。
那里只有一扇门!
监狱的大门。
他一脚蹬开没有落锁的木门,前面不是明亮的未来,只有一排排高高的架子。
是酒窖。
没有路了。
他站在酒窖门口,眼里红色的血丝纠缠在一起。阿德利举着他的刀,转身,紧紧盯着前方。
喧哗。
穿军装的人影。
想要将他谋害的残暴狡诈的敌人。
他们迎面撞上,阿德利半躬身,猛地一跃,尖刀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圈。
最无畏的英雄,最勇敢的心。
以一必杀之势的攻击戛然而止,刀脱手飞出,阿德利颤颤巍巍摸向脖子,触及什么冰凉的东西。
最后一个,是他自己。
没有怒吼和撕心裂肺的咆哮,在令人窒息的静谧里,他倒了下去。
睁着一双怒瞪的圆瞳。
他像个真正的战士,倒在血泊中。
老兵不死。
隐隐约约有一个拥抱,死神收走了他的生命,他最终归于尘土。他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阿德利无愧于心。
四周吵吵嚷嚷叫人不得安生,我扶着老人瘦弱的躯体,让他枕在我膝上。
会舒服些吗?
涛涛的红色的液体躺了一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甜香。
没有血腥味。
是红酒。
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匆匆赶来,连拖带拽的把打上麻醉剂的人弄上车。
神经病。
世界上最可悲的又最幸运的,活在自己幻想里的人。
那么严肃而努力的活着,却没有注意到身上的病服。
那么倔强而不屈的站立,却不知道他的背早已弯曲。
老兵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