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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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白衣呢?”
“死于飘飞的大雪中。”
“你的词笔呢?”
“死于春生的枝条间。”
“你的魂灵呢?”
“死于寒夜的月光里。”
“你的她呢?”
他沉默了一会,终究用微哑的声音答道——“活在频频生发的梦境,她笑着,风吹起那时牵着手的衣袖。”
……
近来风雨潇潇,乍寒乍暖的意味填充了春时所感。
未迟只觉得白日午后的微热与深夜的冷风很不相衬。房间没有点灯,他卧在床上,听见几点清脆的檐上滴水碰碎在铁板之声,又听见“哗哗”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夜里风吹树叶的声音吗?散散缀在枝上的春花或许又要凋落大半了吧。
未迟想象着花瓣为夜风摇落,如阳光照射下,浮在空气中的纤尘般飘飞的场景。这样美好的事物也会残损,真令人伤感啊。第二日花瓣都将成为残着雨水的落红,怎么不算是美的沦落呢?
抑或是深夜的缘故,他觉得心口有些沉闷闷的感觉,在被窝中蜷曲了身子,却总是找不到最舒适的姿势。
其实已经习已为常,未迟舒了一口气。他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睡眠为何总不尽如人意,明明睡的并不多。他想起常常凌晨五点无闹钟便醒来,看着窗外未曙的晓天,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每逢如此,未迟的脑中便胡乱地交织着许多思绪。如线般缠绕的柳条,如幕布般流淌的河流,如点点星光般路过的人群,它们混同许许多多的旧忆,翻涌滚动在眼前。最终,停留在屡屡忆及的“她”的身上。
未迟看着夜间的窗并非全然漆黑,而是自外呈现一种浅浅的光。
于自己而言,“她”或许如这窗口弥漫的微光吧,他想。未迟不知自己的精神不周山到底是什么,只知脑海中与她的过往屡屡浮现。他回忆起曾写过的字句:“你或是我的全部人间,我的身侧眼前,竟全是你。”
完整的人间多么浩瀚,未迟不禁感叹人的生命过于短暂,不幸太过充盈。许许多多的过错逝去就无法弥补,未来更不知飘泊何方,人间并非人的个体所能把握。
但未迟并未觉得形容她是自己的“全部人间”不恰当,因为她是自己生命不可磨灭的组成,不,是全部的组成。
总是在人海里寻觅,看遍千般模样的眉眼,无非是在找一个身影。未迟想起黄昏时,他被淹没在人潮里,偶尔看见一个面影,有些像她。明知绝不是,却仍是不心死,凑近看看,究竟是意料之中的失望。
频频如此,脑海中闪烁着过往与她的碎片。他以知礼持重自居,回忆起过往却感到疼痛般的悲哀。未迟并不明白,为何每日的万象事物,总有一二能让自己想起她,他也不明白经年如此,又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
黄昏里茕茕独行,仰首天边,熊熊燃烧着桃红色的晚霞。绯红的晚云团团,似乎柔软如棉。淡淡的桃红色渲染遍人间,包括原为雪白的天幕。
看着晚霞,未迟联想到曾经某个晴朗的一天,她生了病,在温暖的阳光下随意晒着太阳。他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的面影,目光爱怜。
那时她苍白的脸沁出几分血色,宛如此时为落日所染红的天空。他仰望着暮霞,目光温柔,好像正注视着她一般。
此时她是否也会仰首天色呢?或许会吧。相隔两地,风月同天。可惜晚霞不似月,未有琉璃般的镜面,否则许能倒映出她的面影呢?
黄昏的风已带着些凉意,落日退场,月似乎将成为世界的主角。
回想起春月皎皎,未迟骑自行车归家时,会留意繁茂的花树。河两岸遍植花木,路灯不过两米三四,时常藏匿在红密绿疏的花枝间,远远望去,夜间花色分明,好似月照渌水般清明。
车轮胎轧在渗水石砖小径,除耳畔轻语的风外,还能听见河水的汩汩沉吟。他嗅了嗅夜间的空气,可惜花虽色泽明艳,却未有香气,否则定然能捕一袖暗香吧,可即使捕了又如何呢?终究要消散的,美是短暂而抓不住的。
消散吗?可能也包括过往的光阴如梭,美好都在指隙间渗下。未迟看见柳枝曳水,涟漪一圈圈向四周荡漾开来,仿佛记忆散开。
他联想到曾经的春时,头顶是一片嫩绿色,溪水潺潺,偶尔飞掠的鸟鸣声一阵欢快。
自己同她走在人疏的小区墙外,真是雨后清新啊,不远处的杉林欲要溢出绿色。
自由散漫的风拂过,随意拾些琐碎的事与她笑谈,宛如林间婉啭相鸣的鸟儿。悠闲美好啊。
骑车时的未迟觉得此刻双耳充满了那时的鸟鸣,鸣声愈来愈远,愈来愈淡,直至完全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头的追忆与回顾。
不断地逐寻是分别后司空见惯之事,躺在床上的未迟有些感叹,本是活在现在的人,却活在过去。
看了看窗外的光亮,他想夜的希望与最后一缕生机,恐怕是这光亮赐予的吧。
假如夜里少了这抹光亮该如何?他努力地想象,想象蓝色的水星会堕入怎样漆黑的深渊,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般可怖的景象。
他猛然转念,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想象。她已然别离了——可不正是光亮在黑暗中被抹除了吗?又何必去想象。冰冷的现实刺痛了他,窒息般的悲哀涌上心头。
窗外叶声更大,风声低语。
想起平生几载与共,竟连个当面的告别也无。她只是静默地发了几条凉薄的信息而已,这是她的“仁至义尽”。未迟知道她清冷地厉害,却未曾想对自己竟也至此。
可笑一厢情愿,付与东流。她善于割舍,然而未迟从不轻别离。说要追她啊,直至地老天荒。未迟觉得一生够只爱一个人,也确实是做到。但也只是孤芳自赏的独角戏罢了。
自别后阴郁顿挫,夜间睡得浅,多种原因交错,致使几乎白日与夜中都无甚睡意。虽然沉沉入睡的时间很短,但梦境却层出不穷,宛如浪花拍击沙滩,前浪方退,后浪又至。
某次凌晨五点四十,被窝里非常炎热,他察觉到微微的头疼,梦醒了。
梦中自巷陌拐角处走出,兀地遇见她同一群故友走在一起。他顿时有惊慌失措的心境,感到心脏猛地跳动,眼神看了一眼她后,迅速同她身旁的故友交谈。
她却又唤他,“未迟,未迟。”他感到自上而下的血液仿佛凝固,他停止了交谈,转过身来,目光郑重地看着她。她道,往事休说,说出了未迟梦寐以求的话语。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寒夜里仿佛死去已久的心脏,猛然抽出万根枝条,舒叶疯长,疯狂地跳动。无数复杂的情感交织在那一秒,至高的心动将他淹没。
但只是徒劳的梦而已,虚无缥缈地不成样子。除了梦境,还有哪里能够觅见?梦凋零尽的现实中,他依旧不过是独行漂泊的旅人。
旅人善诗,李白可不就是“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未迟记得自己也喜欢随意写一些东西,有偶尔的成千上万字,更多的还是几百字的杂感。写完便扔进了备忘录,从此之后,是否会有用场,未迟不敢肯定,但多半是没有的。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字文,不过是用拙劣的笔,刻画她的廓形。她的身影,如无处不在的风,四散的雾般,缠绕在他的字里行间。
当所有的颜色都辞去后,只有刻画她曾经模样的字文,依旧熠熠生辉。
可美终将凋零,美会带来不幸,当美摇落之后,会给痴醉于美中的人无限的不幸啊。
未迟感到自己被窝中的双脚十分寒冷,他认为自己的双脚应该是热的,毕竟始终行走在追寻的路上。即使是僵卧夜床,也在追忆过往,追忆她,可不正是在追寻心底深处,所向的美吗?
回忆曾在诗中知道,古人婚姻很早。未迟以为,如果自己能与她少时便可相拥,或许……如今也不至于潦倒至此。她是否如今还能笑意盈盈地在自己身边呢?他不得而知。
薄薄的窗玻璃外,又传来了雨声。外面应是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千点万点,织成离人愁。
已然深夜,她可能已熟睡。但他却没有睡着啊,雨也未睡,风中的花也未睡。他不知风、花、雨为何与他作伴,难道它们也在夜中思念所在之地比远方更远的人,抑或是为美的衰落而哀怨?
大约的确如此,风雨之声是为落花作的葬曲,未迟也不过是在为往昔做无力的挣扎而已。
然而,他只是失望与不甘而已,他从未想过放手,从未想过。当初,他读《霍乱时期的爱情》时,有感于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等待五十七年六个月零十一天的“一生一世”的道出。
他想,他也会始终走下去的,“一生一世”,毕竟曾“说好了,一起老,一起死。”
忽想起,两人皆知的《夜行歌》的一句,正符合此夜场景,“百年之后,我们埋在一起,坟前种上青青的树,春天的时候开满花,风一吹,就像是我在和你说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