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山鬼(18)张枫大丧
农历八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也是张家举行新任家主继承仪式的日子。各大家族、有名方士纷纷启程,按请柬地址前往张家本家祠堂。
胥庙音准备妥当,让山鬼守在宅子里,便独自出门。张家大聚,难免人多眼杂,要是被看出来历,恐会引起争端。
没等他走出宅门,在院子里就遇见了胥炎。只见他身着一身靛蓝绸服,领口镶绣银丝边流云纹滚边,脚踩黑色布鞋,左手手腕上老檀木珠串隐隐透着紫色微光,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难得的讲究。
只是眉眼间依稀透着疲态。
“爷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自打张枫病重,老爷子这段时间都留住张家,一来替师兄安排接任事宜,二来稳住弟子小辈们的心思。
“刚回没多久,我回来取件东西,顺道换件体面的衣服,毕竟今日非同寻常,理当重视。”胥炎面上不见平日的轻松,眼底透着几丝阴霾,他的师兄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五十年前,胥炎与现任张家主家张枫拜了同一个师傅,一起在东禅山修行,他们都是胥家和张家极具天赋的子嗣,从少不更事一同进山,到双双出落个俊美异常的少年,两人形影不离,经常共商道法,并且共同创造出许多新道术,两人关系快要比自家那些兄弟来的要亲。后来分别成家立业、各自继任家主,虽曾也有过竞争和分歧,可终究念着同门之情,有难时不忘相互帮衬。
如今张枫行将就木,张家又面临新旧交替的重要时机,再加之暗处还有未知敌人虎视眈眈,若此时胥炎不替他守着,恐动辄便是危及根基的巨变。
胥庙音见老爷子脸色不大好,忍不住叮嘱几句,“张家的事我们自当尽力,可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年近古稀,不比年轻时候。”
“我没事。”胥炎冲他摆手,“倒是你,伤怎么样了?”
“无碍。”
老爷子点点头,遂又长叹一声,满腹忧心在自己孙子面前也懒得隐藏,“今日除开继任大典,还要商议结盟之事,这才是这次聚会的关键。一但结盟,盟主之位便会成为争夺目标,面对众多奇能异士,你可有把握?”
胥庙音看着胥炎,深觉他真的是老了,放在以前,他绝不会说这样没有把握的话。
“您放心,庙音定当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他不咸不淡的说出这四个字,却砸得胥炎心中挺不是滋味,想他胥家曾经也是人丁兴旺、英才济济,如今却得把全部希望和重担压在胥庙音身上。一想到张枫曾经给他下过的批语,想到命运的无情齿轮,便对这个孙儿感到即心疼又无奈。
“我们走吧。”
沉默小半会,两人不再耽搁时间,启程赶往张家。
“胥世伯,庙音贤侄你们来啦。”
接待的人是张枫的次子,张家二爷张世生。胥老爷子见他来,赶忙小声询问,“你父亲的情况怎样?”
张世生神色凝重,答道:“不好。”
胥炎深吸一口气,朝身旁的胥庙音说道:“陪我去看你张师爷。”
遂即,几人避过热闹的会客大厅,从侧门进到后院。
几人七曲八拐走了好一阵,才来到一间堂屋。屋外站着十几本家弟子,见着胥老爷子,齐齐恭敬地行礼。
此时只听背后“吱呀”一声,就见一人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内,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装,肃穆的神情衬得四周气氛更加冷凝。
此人正是张枫的长子,亦是今日要继任的新任家主,张家大少爷张世安。他虽已至中年,但身姿仍是笔挺如松,不见颓态。脸上棱角刚毅,神色内敛,不透分毫情绪,见着胥老爷子也是不卑不亢,语气平常。
“世伯,父亲想和您说几句。”
胥炎点点头,脚下步子不停,只路过他时轻拍下肩。张世生在弟子前列站定,神色晦暗难明,其余弟子则皆翘首望着张世安,目光带着悲痛和依赖。
落后几步的胥庙音才踏入院子,就听张世安道:“庙音,你也来。”
除了张世生,其余众人都齐刷刷转头,见那通身气质清贵的青年,脸上都甚为好奇。胥老爷子是现任家主的师弟,自东禅山后,两人不知为何多年不曾走动,只在近几年,逢年过节才有所来往拜会。虽如此,在八大世家中仍以两家关系最为亲厚,这其中不乏师兄弟深厚情谊搭桥,后胥家崛起为八大家族之首,人前尽显无限风光,但任谁都不敢轻视其身后多年支持的张家,所以家主唤胥老爷子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胥庙音虽在年轻一辈中资质非凡,惊才绝艳,但不常同各家子弟走动,所以人缘稀薄,大名在外,真正见过的却微乎其微,为何会唤他众人心中还是颇为费解。
但转念一想,胥家只有这一支独苗,待胥老爷子百年后,胥家家主非他莫属,而张家现正值新旧家主交替之际,张枫唤他为后来人铺路也无可厚非。
只是一些年轻气盛的弟子多少有些失望和不服气,紧要时刻,家主不唤族内的精英才干,却唤一个外姓子弟,这莫是瞧不上年轻一辈的实力?再说,没有张家胥家何来今日地位,这胥庙音也只不过仗着胥家庇荫,沽名钓誉而已,家主此为,尽长他人志气,落自家威风。
胥庙音神色淡淡,眼底不惊波澜,对这些或质疑或嫉妒的眼光视而不见,缓步走向里内。张世安也不拿乔长辈的身份,只在原地等着,子弟中自然有不平的,可轻嗤还未落,就被张世安眼不咸不淡地一扫,最后全都烂回肚子里。
关上门,就闻一阵极为诡异的檀木香,绕开正前的那扇镂空黄花梨屏风,就见一个鹤发老人躺在张年岁久远的木床上,全身像是被脱干了水,干瘪瘪的,皮肤松弛附不住骨头,眼睛凹陷,怔怔地看着屋顶,瘦骨嶙峋的手不停摩挲着一根短笛,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见他如此模样,胥炎静默地站在一旁,面上痛色难掩。
“爸,炎叔来了。”张世安压低声音,像是怕惊着床上的老人。
老人闻言,一改方才枯槁形色,眼珠倏地一转,精光闪烁。
“你先出去吧。”
胥炎知他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弥留之际,定是有事情要交代。
张世安双目通红,跪在床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后,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师兄,我老了,腿脚也越发不利索了,到了那边,你可别忘等我。”胥炎边走边絮叨,就像是普通的拉家常。
张枫依旧没抬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那就别来拖后腿。”
胥炎轻笑,没了言语,但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却好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都化作一声沉重深远的叹息。
“别做出这副模样,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张枫像从前那样训着他,他说话吃力,中途歇了一小会儿,才继续说道:“师弟,你我已这几十年少有见面,可师兄弟的情分半分不少,如今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情。”
心知他所说何事,胥炎强忍着悲痛安抚道:“我明白,张家我会替你看着,你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张枫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仿佛承载着一生的重量,可就在转瞬,他松开了。
“师兄。”胥炎如同当年在东禅山那般唤他。
“走吧。”老人眼里的光似乎就要彻底泯灭。
胥炎抹了把脸皮,朝床上的人一拜,转身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往外走。
胥庙音也朝老人深鞠一躬,拜道:“晚辈告退。”
“好好照顾你爷爷,他老啦,胥家到你这代,也是气数将尽,让他有个善终吧。”
“是。”胥庙音垂眸应声。
“记得我给你批的命吗?咳、咳,你的转机已经到,那人已经来到你身边,能不能抓得住,全看你自己。”
胥庙音一愣,随即恭敬下跪伏地三拜,“谢谢师爷。”
“去吧,让我一个人呆着。”张枫合上了双眼,“你们在这,她便不会来了。”
也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胥庙音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下,在和上门的瞬间,他看到老人怔怔的盯着床顶,嘴唇开合着像是在跟某人说话。
走出门外,屋里突然乍现白光,只听得老爷子泣声喊道:“啊婵——”
白光过后,屋里一片死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