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砦街道仁义维护委员会(1)
晨八点的阳光照耀旧城区,唐楼从突破霾雾的那一层起,深灰色的地味墙面被镀上一层亮金,这座建筑物的底部却显而易见地未有被神所照顾,最底层,靠电灯扶持的微暗光线间,缠绕在整间长廊天花板上的物资运输线缆上脏水滴落,难以被一脚下去分成两半的软体动物在地面爬行,汲取泥巴作生长的养料,临街的店铺里飘出野苎麻燃烧的香气,柜台上的古董收音机里嘶吼出近百年前的摇滚乐,再被隔间里一声声「发财埋边」的叫喊和洗牌声盖过,楼上行动缓慢的阿婆从如鸽子笼一般的阳台里探出头来,把用一夜一晨的时间去干燥的衣服收回室里,餐室外的排档被吃早餐的人群所挤满,绪泽白吸溜着面条,面碗在不平坦的木桌上抖了抖,边上一杯易拉罐装的苹果西打则不为所动,背后远处的景观花坛里,被凭靠的大楼所投下深沉阴影,仿造的布质红花羊蹄甲在暗淡的光影下被抹上蓝色,身穿制服的工人为它喷满露水。
直到碗里只剩下如牛奶般醇厚的汤底,绪泽白从裙子暗袋里掏出手绢抹了抹嘴,把苹果西打的废瓶留在桌上,去埋单,随后便自这条路一直直行,走至牌匾为荣兴楼的大厦前停步,推开生了锈的闸门,钻入楼梯间,苎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绪泽白皱眉,又有哪位开着门去将那东西点燃。
从地面层爬至十三层,她出了一点汗,随后从数间关着又或开着的门边走过,它们中或是飘出苎麻香,或是一家人在用早餐,或是私窝子在上妆,然后便近了通道的尽头,她摸钥匙,拽开门,木门一边发出如婴孩啼哭般的声响一边缓缓开启。不是聋子,面对窗笼外被墙壁遮挡的缝隙中所透出的细微光线,一边背对绪泽白一边抽着烟,身披白大褂的健全人没有转回头来。「我看你真的很喜欢阳光欸。」绪泽白说。
披着白大褂的人回答:「只是看看下面发生了什么。」
「猫狗打架?家庭纠纷?邻里闹事?黑帮枪战?」
「……你这小鬼,想什么啊,看看啊,只是看看。」
Schnabell一边摆出阴郁的脸一边转过头来,黑色的长马尾在背后摇了摇。
她的脸本来轻浮得很,就像柴郡猫。
「总之,是流血事件对吧。」
「才没呢。」
一如既往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在经济已停滞数十年的城市里,四处可见大发展时期留下的高层唐楼群,被嬉闹的孩子称作「塔城」,紧密贴合得近如多米诺牌,别提太阳,就算再高明的打光师都无能为力,里面没有电梯,也没有空调,四季都不好过,而绪泽白居住的区块叫九龙城区,位于市区东北部,随处可见用潮州话煲着电话粥走过的人群,他们是百年前移民潮留下的子嗣,但绪泽白不清楚自己的家乡,国语乃她第一母语,Schnabell的家乡「据说」在沪上,绪泽白从未见过她家人。
「——好了,该工作了。」
Schnabell把烟头甩进茶几上的烟灰缸,推上窗,伸手去系白大褂的扣子,遮盖里面套上的黑衬衫,把吊在空中的控制灯光开关的细线拉下,房内顿时明亮,白漆上的墙和白色地砖,都像崭新一般反光,吐露消毒水的气味,随后她走去洗手台洗手。另一边,充满节奏感的皮鞋叩击地板的声响从远至近,灰蓝色长发的少女从房间内走出来,她的面色很白,看起来像洋娃娃,黑色长衫之外套上了英国式连身围裙,额发两侧的头花之下,贴着看不清用红字写了什么的黄符。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黄符让绪泽白想到了林正英的电影。
「烟草中的煤焦油会粘至肺泡表面,烟草使用者是肺癌的高危人群,Schnabell,这些知识在你的理解范围之内吗?」
「喏,人一个过不去图灵测试的都比你头脑清爽。」绪泽白说。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