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面馆

北方一个边远小县城，县城里有一家人人皆知的面馆，名曰：寻人面馆。

店老板四十郎当，瘦的跟猴一样，大伙喊他瘦面猴。

开面馆是瘦面猴的第二职业，他正式的工作是名小学教师。

一个老师不务正业，不育人教书，为啥还要弄个第二职业？而且还是开面馆这种比较招摇的行道。

刚开始时，学校校长曾找瘦面猴谈过话，得知其中的缘由后，校长还专程去瘦面猴的面馆吃面，并喝了一碗面汤。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老店，也是个小店，店里就四张桌子。两张并排桌子挨着门，另外两张桌子挨着里墙，里墙往里就是窄小的厨房。

靠东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牌，上面写着：寻人面馆的故事。

【1】

1965或者是1966年5月，青黄不接，饿的人记忆都混乱了。山西陕西交界芝麻小的村子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是粮食缸早就见底了，新麦子还没有成熟，人人饿的面黄肌瘦。

村里人结对出去要饭，再不出去，真要饿死人的。

一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弯着腰，艰难的挪动着脚步。他已经两天两夜一粒馍碎渣都未进了。这个男子就是瘦面猴的爷爷。

他想大家都出去要饭，都闹饥荒，这么多人出去，能要来几个馍。他想去南面的县城。再苦，再穷，县里总比乡村好。

灌了几口凉水后，他背着布袋就上路了。

太阳毒辣的要命，还没走到一半，他就觉得头晕、腿软，嗓子里似乎在冒火。他想这么下去，自己走不到县城，就可能倒下了。

他拐下大路，朝着不远的一个村子走去。

他想先讨得一口、半口的干粮，顾一下自己的肚子。

村里人见了要饭的，家家关门不出。估计被要饭的要怕了。

他硬着头皮敲一户人家的门，不停说好话，嘴里连连喊道：好心的大叔、大婶，可怜可怜，实在没办法，实在没有出路了，地里能吃的都吃完了，我们那地穷，穷的没有脸皮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就半个馒头，实在走不动了，求求你们了，大人有大德，求求好心的大爷、大奶了。

他在门口喊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没有底气了。他还坚持着，他想不能走，一走就前功尽弃了，一走自己可能就会死在半路上。扛也要扛一阵。他心里对这户人家说，实在对不住了，死皮赖脸从你家的口粮下讨要，祝福好人好报，以后您家里人升官发大财。

正在无力讨要时，隔着墙，扔出来半块馒头。门里说：外乡的，不是不开门，不是心硬，我们也是眼看就要断了粮食，这讨饭的天天来，谁家也架不住这样给呀。你赶紧走吧，走晚了，小心有人打你。

瘦面猴的爷爷从土里捡起翻滚了无数个跟头的馒头，一下子有了精神。

【2】

瘦面猴的爷爷靠着半块馒头，支撑到了县城里。

看见别人从井里刚打出的井水，他蹭上去大口大口灌满肚子，然后咬上小小一口馒头。他想自己还有半块馒头，家里的6口人还不知道咋熬呢，会不会饿死？一想到家人可能被饿死他心里就紧张、担心。就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谁知道到了县城，进不去。进城要饭的太多，县城成了叫花子聚集地了，县里怕出乱子，再说城里也不堪重负，这么多要饭的挨家挨户要饭，城里人咋生活呢。只能以盲流人员，强行驱赶了。

不能这么就回去呀！不讨点吃的东西，自己也撑不回去了。

几个要饭的私下一揣摩，白天盘查的紧一些，晚上松一些，晚上执勤的人大多数都回家了。

到了晚上他和几个要饭的，翻过一个院墙，也不知道里面是啥情况，先进去再说。

瘦面猴的爷爷硬撑着，翻过了墙，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其他人都四散开了，他缓了半天才觉得身子骨松泛了一些，慢慢站起来。

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啥地方，也不知道往哪里走。他深一脚、浅一脚，似乎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方向感。

他赶紧手扶住墙，静了静神，摸了一下口袋，口袋还在。咦！剩下的一口馒头呢？咋不见了。他有些慌乱，连忙摸黑翻找。没有，一块馍碎渣都没有。

他有些记忆混乱，是自己已经吃了，还是掉落了。他真的想不起来了。他想应该没有吃完，没吃完应该不会丢失。他有些责怪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

真实的情况是，他胃里早就空了，所谓的馍碎渣也早被他捡吃干净了。

他继续扶着墙，摸索着往前走去。突然脚下一绊，头一晕，哐当，他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昏倒在地。

【3】

“喂、喂，醒醒。”“保不齐死了吧！”旁边有人小声说。“胡说，咋可能，肯定是饿晕了。”“你去舀上些汤面吧，碰到了，就救一命吧！”那边迟迟不回应。这边催促，“快去，我知道为难，还得给娃儿留着，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瘦面猴的爷爷背靠着墙，睁开了眼睛。隐隐乎乎借着一丝微光，他看到一男一女，应该是夫妻俩。男的说，赶紧趁热吃下去，一定是饿坏了吧！女的说，也就这么些，日子都不好过。

瘦面猴的爷爷顾不上感动，双手接过洋瓷碗，只听几声胡噜胡噜的声响，碗里的饭没了。他又伸出舌头，把碗舔干净。

等吃完了，人有气力了，瘦面猴的爷爷这才明白，他倒地时，撞在别人家门上了。有气力了，感情知觉才苏醒，这才顾上感动，他鼻子一酸，眼泪哗的流出来了，急忙爬在地上给人磕头。男子连忙拉住他，让他小声点，又问了他的情况。瘦面猴的爷爷一想起家里，就觉得心慌，就担心、害怕。

男子说，你今天运气好，算我们有缘，今天组织上找我有事，回来晚。现在日子难熬，我们也是白天不敢做饭，只在晚上偷偷做饭。被你碰见，撞在我家门上了。

按照男子的这个说法，瘦面猴的爷爷进县城要饭这年应该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就是1966年开始的。1966年9月14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县以下农村文化大革命的规定》，试图对农村的动乱加以限制。那瘦面猴的爷爷为啥记不清楚，一直说有可能是1965年。也许是心里的美好祝愿把，希望好人不要在文革中被迫害。

临走时，这家的女人给瘦面猴的爷爷塞了2个馒头，女人问他几个孩子了，都多大了？瘦面猴的爷爷答道三个娃，两个光葫芦，一个闺女。老大12岁，老小是个女子5岁了。

瘦面猴的爷爷一说到孩子，心里一难受，声音就变了，带着哭腔自言自语到：不知道他们能挺过去不，哎！家里光净的，啥吃的都没有了。女人听完后，折身回去又拿了2个馒头塞给了瘦面猴的爷爷。

瘦面猴的爷爷使劲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太想大哭一场，他想一哭来感谢这对夫妻。

回家的路上，瘦面猴的爷爷这才想起回味那碗汤面片。一大碗汤面，他用筷子捞起数的清的面片，剩下全是汤和菜叶。但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汤面片。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品尝过如此可口的汤面，在之后的漫长日子了，他用猪的里脊肉做哨子，跑到太原城里吃老店的刀削面，都没有吃出今晚的滋味。

这碗面让他想了一辈子。

【4】

瘦面猴的爷爷靠着一碗汤面，4个馒头只消耗了半个，他回到家了。虽然只剩下3个半馒头，但也给家里带来了希望。

回到家时，瘦面猴爷爷的父亲、母亲躺在炕上等死，媳妇不见了，孩子不见了。顾不得多想，他把半块馒头又分成两半，烧了开水。把分成两半又两半的馒头泡在热水了，捣烂化开。分别扶起父母，给他们灌了下去。

父母有精神头了，瘦面猴的爷爷这才知道，妻子不见他回来，眼看要饿出人命了，拉着三个孩子也去要饭去了。

事情有时不是为了故意圆满而圆满，但有时运气就是好。

瘦面猴的奶奶带着孩子们活着回来了，而且还讨来了3个黑面窝窝头。

全家人苦熬，硬撑，终于是跟着人民公社迎来了夏粮收割。

当瘦面猴的爷爷端着新麦子磨成的新面粉做成的手擀面时，他又想起了那碗面，想起了那户人家。

此时他有了一个愿望，以后日子好了，一定要开一家面馆，名字就叫【寻人面馆】，寻找恩人，不管啥时候还是有好人呐，要多行善事呀。

瘦面猴的爷爷这个愿望揣在心头，一揣就20多年，一直到80年代后期，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镇上开了一家面馆，但他一直想着能在县城开家面馆。他把这个希望寄托在儿子瘦面猴他爹身上。他给儿子交待，以后不管走多远，这个饭馆都要开下去，这是积阴德的事情。

瘦面猴他爹后来忙着过日子，贩布匹，种果树，急着发家致富，镇上的面馆开一阵关一阵的。后来嫌房租贵，差点关门了。

瘦面猴他爹种苹果发了家，干脆在镇上买了地皮，盖了房子。重新开了面馆，只是镇上人少，尽管实惠，面馆生意也是很萧条。

瘦面猴后来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在县城的学校。他爹一直给瘦面猴说，子承父业，这个面馆不能断，要开到县里去。

瘦面猴寻思，自己是人民教师，咋能弄这事呢？死活不应成。瘦面猴他爹只能在镇上硬撑着，把面馆开下去。

后来实在开不下去了，瘦面猴他爹才把面馆的故事讲给了他，逼着瘦面猴答应。瘦面猴一听这故事，立马怪他爹没早告诉自己。他爹说故事是装在心里的，感恩也是自己知道就行。人哪能四处张扬说自己做好事，行善积德，这不是成假的了吗？成做作了。

瘦面猴想既然想感恩，就应该让恩人知道。【寻人面馆】开起来后，他在墙上张贴了一张告示牌，上面写着：甲辰年又乙巳年，高祖受困县城，穷困饥渴生死关头，幸得到贵人热汤面救的一命。滴水之恩没齿难忘，先祖曾开办寻人面馆，诚谢恩人，只是力所不及，未能成事。今乃秉承先祖遗愿，重开寻人面馆，薄利几分，承蒙各位赏光，传承友爱，愿恩人一家福寿绵长，愿善心绵长久远。

我曾有幸去过【寻人面馆】。老板娘亲自手擀面，他们从不用机器压面。他家面馆的味道不是流水线的工艺味道，是熟悉的家常味，就像妈妈、妻子做的一碗浓淡适合的面条。价格比旁边的饭馆低1至2元，怕影响到别人的生意，引起纠纷，面馆只在中午11点至12:30开，下午在6:30-7:30开，其余时间盖不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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