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成河,唯有相忘
1
一直清清白白,怎么会凭空怀孕呢?周唯拿着B超单子站在医院门口等车,内心疑窦丛生。炎炎烈日下,她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医生告诉她怀孕了。她月经一直不太规律,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丈夫江海出外打工四五个月了,而她虽然时有寂寞,但说到底还是规矩的媳妇。怀孕一个多月,太不可思议了。
周唯怀疑是医生搞错了,又换了一家医院。结果还是一样的。她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怎么解释得通呢?
周唯发愁起来,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圈。早晨的情景还在眼前晃荡。
早饭时间,周唯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刚吃进去,就一阵呕吐。婆婆脸色沉下来:“嫌我做的难吃,以后你来做饭。”
“妈,你做得挺好吃的。嫂子可能有点不舒服。”江河说完,低着头喝粥。
周唯对婆婆说:“妈,我真有些不舒服。一会儿我去城里看医生,两个娃儿交给你了。”
“放心去吧,好好查查,万一有毛病也别拖着,咱赶紧治。”婆婆语重心长起来,为弥补前一秒的多疑。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周唯满脸发红,头重脚轻。不断有车子停下来,问她去哪儿。她都愣愣地没有回答。回家婆婆要是问起来,该怎么开口呢?她也不太会撒谎。
直到傍晚,周唯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婆婆问她什么结果,她“咚咚咚”往楼上跑,气喘嘘嘘地喊了声:“胃溃疡,买了点药。”
回到自己的房间,周唯心虚地拍着胸口,然后把B超单子放在床头柜的最底层。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怎么办呢?得赶紧做手术!可是怎么会凭空多出个孩子呢?
2
可还没等到周唯做手术,她怀孕的事就被发现了。
那天上午,她正在洗衣服,婆婆从院门口走进来,高兴地说:“你怀孕了也不说一声,你小婶子还说我粗心大意呢。也没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
周唯一脸懵,双手在洗衣盆里僵住了,浓密的泡泡慢慢炸裂消失。她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婆婆兴奋地讲了一通。原来B超单子被淘气的大儿子翻出来叠纸飞机玩儿了,飞到门口小婶子手里,被她无意间打开看到了。
周唯脑袋飞快地转着:“妈,上次江海有空回来了一天,我们在城里逛了逛,他就赶车去上班了,没来得及见你跟孩子。他不知道我怀孕,你先别告诉他,免得他上班分心出事故。等孩子满三个月,稳定了,我再跟他说。”
“你这孩子,怀孕了是喜事,还瞒着。哎呀,好吧好吧,听你的。”婆婆因为高兴,爽快地答应着。
可周唯知道婆婆是个嘴快的人,说不定晚上丈夫就会知道了。
果然,周唯刚洗完澡准备上床,江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怎么回事?是谁的?你说是谁,哪个混蛋?”
周唯在电话里就能感觉到丈夫压抑的暴怒,她只能哭,什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况且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隔日江海就回到了家,当晚,夫妻两人在屋子里就吵了起来。江海“啪啪”两巴掌下去,周唯一阵眩晕。
江河听见动静,跑过来,见哥哥又要动手,便使劲拉住他。
“离婚,你去找那个野男人吧!”江海扔下一句话就随江河出去了。
那个野男人是谁?周唯也很想知道。平日里她很少出门,就是偶尔出去逛街也都是早早就回家了。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那种事情?难道是夜里睡得太死,有人破门而入?婆婆还有放暑假的小叔子都在家,谁会那么胆大呢?
周唯的耳朵嗡嗡响,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她悲痛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任泪水肆意横流。哭累了,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全身疼痛地醒来,正准备起身,发现床底下有一枚闪亮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把她吓了一跳。
周唯脑袋晕晕的,还没来及平复心绪,江海就走进来,催着她去办离婚手续。
3
这段婚姻里,周唯什么也没得到,除了一个臭名声,身外之物竟然清简得只剩下一个行李箱。
婆婆是个大嗓门兼直肠子,她在院子里骂周婷“贱货”,被江河大声制止。
等周唯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积聚了很多“看笑话不嫌事儿大”的男男女女。
周唯拖着行李箱在被车子溅得灰尘四起的马路上走了很久。她想起自己跟江海结婚的时候,多少有些嫌弃他的,嫌弃他木讷,大男子主义,不解风情。她还嫌弃他跟他弟弟江河差别太大,人家机智聪明,上大学,还幽默风趣,会讨父母开心。而他江海就是高考的失败者,只能在工厂里日夜劳作,才能养家糊口。
可笑的是,她如今被她嫌弃的丈夫甩了。一双儿女也不能带走,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因为贱货妈妈而受人辱骂欺负。
周唯想到孩子,便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哭得撕心裂肺。“是哪个混蛋?是哪个混蛋把我害成这样?”她对着路边的田野喊得声嘶力竭。
周唯不能回娘家给爸妈丢脸,就在城里找了间房子。收拾妥帖之后,她去医院要把孩子打掉。因为是局麻,她感觉到冰冷的器械在她肚子里来回搅动,眼泪便在那一刻汹涌而出。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被扼杀了。而她的清白也随之被永远地掩埋了。
4
周唯走出医院,晕晕沉沉,差点摔倒在路边,还好被人扶住了。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前夫的弟弟江河。
周唯感激地笑笑。在刁蛮的婆家人里面,就数江河是最善解人意的,她对这个小叔子颇有好感。她理想的丈夫应该是小叔子这样的人。可惜她知道自己一个初中毕业的丫头高攀不起前途光明的江河。
周唯嫌弃江海还愿意嫁给他,多少也是因为对江河的喜欢。婚后,小叔子开学,她便大方地给他拿零花钱。江河推搡着不要,一不小心碰到她光着的小腿,她一阵惊慌。只是一个小意外就激起她心底的层层涟漪。
即便如此,周唯还是小心翼翼地守好自己的本分,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身份。能够跟江河成为一家人,她已经不再奢望更多。
“我说我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我是无辜的,你相信吗?”周唯虚弱地问。
江河正在厨房给她煮鸡蛋面,不小心把两个蛋摔到了地上。
周唯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相信。可即使被强奸,我也该有记忆,但我什么都不记得。”
周唯哽咽起来,想起自己一无所有,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起被强加的侮辱,她越哭越伤心。
江河端着面出来,放在破旧的桌子上,欲言又止,最后说:“你,你,你别哭了,吃点东西吧!”
江河拿着几张抽纸递给床边的周唯,周唯伸手去接,不经意看见江河的腰带扣头很特别,镶嵌满了小小的骷髅头,左上角掉了一个。
周唯擦干眼泪,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她曾经在自己床底下也看见过一样的骷髅头。她慢慢站起来,直视着江河:“那个人是谁?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江河往后退了一步,周唯又上前走了一步,指着他的腰带扣头:“这骷髅头怎么掉了一个?我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是,是,是我。”江河终于忍不住了,鼓足勇气说出了口。如果周唯能看见他的心,那里已经被愧疚折磨得血肉模糊了。
周唯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江河扇了自己两巴掌。
周唯沉默了许久,不敢相信。她颤抖着端起桌上的面,眼泪不断滴进碗里。她拿筷子挑了两下,却怎么也挑不起来。她终于忍不住,把碗摔在江河的脚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滚!快滚!滚呀!”
周唯接受不了,她心目中的好男孩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欺负她。在她的杯子里放安眠药,还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辱骂,被离婚,被赶出家门。是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他江河。
5
江河后来几次来找周唯,都没有看到她。后来听房东说,她去深圳打工了。
一年后,江河毕业了,在深圳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江母催促他找女朋友,他每次都说工作要紧,以后稳定了再找。
江河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半年后就升职做了经理,有了自己的助理。但他对女孩子十分冷淡,公司里有人开始议论江河:“他是不是同性恋呀?对美女看都不带看一眼。”
公司聚餐,江河喝大了,被女助理送回家。他吐得一塌糊涂,还拉着助理说了一大堆:“周唯,我喜欢你,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醉酒后的第二天,全公司的女孩子都知道江河喜欢的人叫“周唯”。
江河休假了。他开始四处打听周唯的下落。他要找到她。
天大地大,找一个人有多难呀!江河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没有一点头绪。他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无所获地回去,在楼下的饭店里喝酒买醉。第二天早晨又精神抖擞,怀着希望出发。
眼看假期就要结束,他始终没有打听到一点消息。他再次喝得烂醉,好心的饭店服务员就把他送回家。他拉着服务员的手说:“周唯,是你吗?”
服务员愣了一下,惊慌地挣脱了。
他傻傻地笑着:“我喜欢你·····周唯······”
第二天晚上,江河又去饭店吃饭,服务员走过去让他点菜:“今天吃什么?”
江河说:“老样子。”
服务员说:“你还记得你昨晚喝多了,一直喊周唯吗?”
“噢,我在找她。就照片上这个,你见过吗?”江河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没见过,听口音我们应该是老乡,我帮你留意着。”服务员拿着菜单,微笑着离开。
6
一周后,服务员打电话告诉江河:“我看见周唯了”
江河兴奋地把服务员约到一个高级饭店,迫不及待地问:“她在哪里,她看起来好不好?”
“她问你找她做什么。”服务员看着她说。
“我之前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想要弥补她。”江河喝了一大口酒,急不可耐地追问:“她在哪里?”
“她就在你面前。”服务员苦涩地笑。
“你,你真是周唯?你整容了?”江河捶手顿足,他怎么没想到呢?她的声音没有变,只是改口说了普通话而已!自己真傻!
江河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尴尬而愧疚地看着周唯。她瘦了很多,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勇敢和笃定。
“对呀!整容后,我偷偷回去看过孩子,即便被发现了,也没人认出来,更不会被耻笑。”周唯淡淡地说。
“对不起。”
“对不起能挽回我的清白吗?”周唯讽刺地笑着。
“是我混蛋,害了你,也害了自己,我从未逃出内心的愧疚,也不敢面对你和我哥。”江河大口大口地灌酒。
“别喝了!”周唯夺过他的杯子。
“我怎样才能弥补你?”江河醉眼朦胧。
“说服你家人,让我把孩子带走。实在不行,就让你哥把孩子过继给你,我跟你结婚,到这边生活。要是都不行,我就只能说出真相,自己争取抚养权。反正我要跟孩子在一起。”周唯淡定地说,往日的悲伤和屈辱,只剩下对孩子的惦念。
“你给我时间,我去做。相信我!”江河握住周唯的手,坚定地说。
“好!”周唯抽出手来。
7
一个月后,江河带着孩子来见周唯。
“现在我是爸爸了,我们结婚吧!”江河信誓旦旦地看向周唯。
“孩子带给我就好,结婚就算了!”周唯不过是为了让江河帮她要回孩子。
“为什么算了?我是真想和你在一起。”
周唯愣住了,她没想到江河真的愿意跟她结婚,她以为他只是怕她说出真相,坏他名声。
“你能面对你哥?”
“只要你愿意,我们结婚后在这边生活,尽量不见面,我心里早晚会过去的。”江河又补充:“我努力工作,多挣点钱寄回去,让家里给哥介绍新媳妇。”
江河见周婷不说话,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看见我这张脸,我也可以去整容,甚至改名换姓。”
周唯看着江河真诚殷切的样子,差点就感动了。但发生过的事情,痛彻心扉的伤害,不是一两句真挚的表白就可以抹去的。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周婷了,而他也不再是她心里深深喜欢的江河。即便残留那么一丁点的温柔,也无法跨越伦理道德的沟壑。
“如果你真的恨我,不肯原谅,也是我罪有应得。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愿意帮你养孩子。如果你找到喜欢的人,开始新的生活,我即使不甘心,也会祝福你。只要你好······”
“别说了。”周唯泪目,她不忍自己曾经喜欢的男人如此卑微地向她忏悔示好,但她也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纠葛。恨一个人太累,原谅也并非易事,唯有“忘记”才能慢慢治愈伤痛。
周唯有了孩子陪伴身侧,也就有了铠甲。今后,即使风雨兼程,也要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