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二十四章 回家
时间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当吴莎再次站在茶陵监狱的门口，她的心情与第一次来时已经天差地别。
这个监狱就像肖楠说的，变得更大了，依然森严肃穆，但吴莎却看见这灰色的建筑后面，秋天的天蔚蓝高远。
她亲爱的爸爸，终于踏着那条荆棘之路，就要走出来了。
时至今日，吴莎依然不能相信这个即将到来的事实。
当她收到吴蓉的信告知“爸爸平反，即将释放”的消息，她拿着信的手抖得那样剧烈，以致于燕妮都扑上来抱住了她，她呆呆地看着那封信，仿佛已经不认识那几个字了，燕妮连声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看着燕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冲出了眼眶，燕妮着急地抢过信自己看了起来。
“什么？！”燕妮惊喜地叫道，她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吴莎。
吴莎被泪水打湿的脸庞上，绽出一个只能用“灿烂”来形容的笑容，燕妮一把抱住了吴莎，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又叫又跳，吴莎用力地抱住了这多年来一直伴她左右的友人，肆无忌惮地把眼泪落在了燕妮的肩上。
吴杨已经两岁多，他学话晚，到这会儿才能含含糊糊地说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话，但“姨”这个音已经能发得很清晰了。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吴莎哭了，他就颠颠儿地跑过来，抱着吴莎的腿，口里叫着“姨”、“姨”。
吴莎擦了擦眼泪，蹲下身子，吴杨伸出小手臂，亲密地搂着吴莎的脖子，另一只手学着吴莎平时哄他的样子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吴莎，吴莎一把抱起他，重重地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燕妮含着泪看着他们，李建国搂着燕妮的肩，吴杨见吴莎笑了，放心地跟着咧开嘴笑了。
吴莎连夜请好了假，带着吴杨赶回了长沙，这才发现吴蓉和杨栋梁带着他们的孩子也已经赶回了家。
这么多年来，吴家的人，首次在那个破庙里，团聚了。
妈妈高兴地杀了一只鸡，还给吴杨做了他最喜欢的蒸蛋，吴萧小两口帮忙打下手，吴葭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正带着吴蓉的大儿子杨谦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菜。
杨栋梁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小女儿杨曦，这会儿刚断奶，长得粉嘟嘟的，吴杨好奇地看着这个还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宝宝。
杨栋梁弯下腰，示意他可以摸摸妹妹的小手，吴杨小心地伸出一根食指，摸了摸宝宝的手，宝宝马上用力地握住了那根手指，吴杨开心地回头冲着吴莎笑起来。
吴蓉和吴莎站在旁边笑看着他们，吴蓉问：“吴杨怎么还叫你‘姨’？”
吴莎眼也没抬地说：“本来就是姨。”
吴蓉说：“送你了，叫‘妈’吧。”
吴莎看她一眼：“你还真舍得？”
“有啥舍不得的？杨谦一个猴子都快把我搞疯了。”
吴莎说道：“吴杨不是猴子。”
吴蓉说：“看看看看，你这当妈的嘴脸。”
吴莎说：“你舍得，你家老杨也舍得？”
吴蓉向杨栋梁那边努了努嘴说：“他呀，有女万事足。”
吴莎笑了。
吴蓉问：“你跟肖楠怎么样了？”
吴莎装傻：“什么怎么样了？”
吴蓉问：“结婚吗？”
吴莎惊道：“胡说八道什么！没影儿的事。”
吴蓉“啧”了一声：“你如果要结婚，对方介意吴杨的话，可以把他还给我。”
吴莎责怪地看着她：“你别把你儿子说得跟个东西似的要得不？”
吴蓉笑道：“你儿子。”
吴莎看着姐姐，生养了三个孩子让她的身形变得丰腴了一些，多年在野外搞建设，岁月的风霜已经爬上了姐姐的眼角眉梢，她看上去越来越像她们的妈妈了，吴莎轻轻地问：“一切都在变好，是吗？”
吴蓉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自从那个大雨倾盆的立冬的夜晚，吴家的饭桌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多的人声、这样多的笑声了，妈妈欣慰地抹着眼泪，吴蓉立刻劝道：“大喜的日子，别哭呀。”
妈妈点点头说：“我是高兴啊！高兴。”
她看看一桌子热热闹闹吃着饭的家人，感慨道：“是真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么一天啊。”
吴蓉笑着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妈妈“哎”了一声，带着泪花笑了。
吴杨正坐在吴蓉旁边，乖巧地跟了一句：“好日几（子）还寨（在）后头呢！”一桌人哄然大笑起来。
吴莎的眼眶也有些热，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吴萧：“真的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吴萧静静地“嗯”了一声。
吴莎看了看他：“这次，你去接爸爸回来吧？”
吴萧摇了摇头：“还是莎姐去吧。”
吴莎诧异地问道：“你不想去？”
吴萧说：“想去。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莎姐去。”
吴莎问：“为什么？”
吴萧认真地说：“因为这些年来，莎姐付出的最多。接爸爸出来这个重要的时刻，莎姐应该在场。”
吴莎怔了一怔，半晌，笑了笑，说道：“一家人，没有什么多啊少的。”
吴萧笑着又“嗯”了一声。
吴蓉听到他们的对话，大声说道：“让肖楠陪你去！”
一桌人顿时叫起好来，吴莎闹了个大红脸，啐道：“我们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好吧？”
吴蓉严肃道：“让革命同志肖楠陪你去！”
这下连妈妈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吴莎摇摇头，懒得跟这群油盐不进的人解释。
革命同志肖楠最终没有跟吴莎一起出现在茶陵监狱门口，他到北京出差去了，却托人送来了一个有些重的包裹，吴莎拆掉外面包着的几层牛皮纸，打开一个纸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吴蓉凑过来一看：“石灰石？”
就像是清晨在天边逐渐显现的那道细细的光骤然照进了吴莎心里，她抿着嘴笑了。
把这块石灰石郑重地放在了为爸爸准备的房间里，吴莎独自迎来了父亲重获自由的时刻。
瘦削、苍老，9年的牢狱生活让爸爸完全变成了一个老人的模样，但他的脊背依然笔直地挺着，就像一棵孤独的白杨树，在荒芜的土地上依然笔直地向着湛湛青天。
吴莎双眼含着泪，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爸爸的手，两双手都一样粗糙、一样有力，爸爸的眼里也隐隐闪着水光，他微微沙哑地开口说道：“走吧，回家。”
吴莎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