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黎明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有些疲累,精神在灵光和麻木中徘徊,出现了两种极端,时而认为天下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能创造出旷古烁今的精神财富,能在实现自身价值的同时为人类的进程补充一些足够耀眼的注脚;时而觉着踏出的每一步都那么虚弱,愈向前看雾气愈重,愚钝充斥在五脏六腑每一个细节,时间的概念在现实里陡然混沌,似乎呼吸的的时间都被无限延伸。
立冬后的清晨常常是漆黑一片,早上六点,远处的树木看不清,楼房看不清,路灯的模样与凌晨并无二致,只是餐厅的光是亮的。这时我若没有醒来,我会在睡梦中被被窝保护得很好,但是冬天的早晨命令我直面这黑暗,直面这远近的冷光。
在我奔跑的二十分钟里,黑暗褪去,逐渐日出,黎明在大地上此起彼伏,我脑海里有一个词语,逃出黎明。这短暂的二十分钟,像是在举行一个肃穆的告别仪式,就在黎明与黑夜的夹缝中,人既可以满怀着对光明的憧憬,又能沉湎于那种跻身黑暗的安全感中,对黑暗浅尝辄止,与光明若即若离,这时,我处在二者巧妙的平衡里。
既不愿让白天向前走,也不愿见夜晚回头去,此刻,我对向前这个词语保持距离,可时间在我原地踏步的时候一遍遍循环向前,我想,时间对于人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时间与人的存在有什么关系,在有限的时间里,人如何突破一些血脉上的桎梏?
日出终将到来,太阳会高高挂起,这是长久以来的经验;时间不会倒流,它只会冷静地向前走去。当我一次又一次站在黎明的边缘,恒定的时间和旧有的经验共同消磨了我的希望,黎明的间歇像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缝隙,纵使转瞬即逝,但并不妨碍人时常钻到里面聊以自慰。光明和黑暗构成这个世界,理想和现实构成人间百态,谁都逃不了在界限两侧来回横跳,感受多了,便发觉,不是世界选择我,而是我在被动地紧跟着它的脚步,怕被它丢弃。
怕被它丢弃,就意味着我要跟随大众的生命节奏,突破桎梏成了画饼充饥的东西。
生命是人走过的最长的路,人都是踩着自己的生命走下去的。除了脚步的深浅快慢有所不同,生命本身的广度和宽度多是大同小异,目前的时代浪潮鼓动着生命一步一步向窄处走去。
一天中午我下楼的时候,无意间捕捉到这样一个刹那:一个六十左右的叔,留着这个年龄的人最常见的寸头,白发里残存着些许黑色,手里拿着一盒捏皱了的烟,一边从烟盒里拿出来一根,一边缓缓下楼梯,迎面来了一个年轻人,眼睛盯着手机,左手掂着外卖,烫着着微黄的头发,正朝楼上低着头走。保洁叔双肩内扣 ,身形显得佝偻,没有厚重的稳健感,年轻人亦步亦趋,也没有朝气蓬勃的样子,两个人就这样错开了身去,可两代人是否真的是背道而驰?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我不恐惧黑夜,可我担心看不见光的黎明。
我问过爷爷,你那么喜欢写日记,写读书笔记,为啥不写个自传,记录自己这一辈子?爷爷的神情如往常那般沉重——那是他面对后辈不自主表现出来的样子——他说:没这耐力,没这心情,浮躁的很。
爷爷这一代,大多数人都把苦难习以为常,苦难成了他们骨肉中的一部分,或者说,苦难就是他们本身。
只有当我们对过去抱有敌视的时候,才会把零落的记忆拿出来反复批判,希望可以排解痛苦了却不幸。而爷爷他们早已将吃过的苦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痛苦反倒成了他们无法传递的东西。
手机会自动整理人像,一天早晨,我打开相册,它把爷爷、父亲和我的大头照并列一排,真的很像,我感受到了血脉力量,同时,也感受到命运的惯性。一代一代的人了却一生后,就丧失了存在,也意味着丧失了独特,在这短暂的人生中,能探索到多少无穷的东西,寻觅到多少永恒的存在啊?
人既然像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就不能一直停留在窄处。
我想,我会在阳光到来之前,逃出黎明。
祖孙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