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之一：老狐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大业七年六月，那时我才刚得到这枚古镜只有一个月。在我从老家河东回到长安的路上，走到长乐坡的时候，打算在一位老友程雄家里暂住一晚。
刚到程雄家，我放下行李稍微安顿了一下，想到今晚主人要设宴招待我，而我现在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感觉有些不太礼貌，便拿出古镜准备对镜整理下衣冠。
正当我照着镜子时，却突然发现镜子里除了我的脸之外还远远地浮现出了一张惊恐万分的女性的面孔。我骤然一惊，迅速转身，却发现远远地有个女人已经瘫到在地。我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程雄家的婢女鹦鹉。
我刚进门的时候见过鹦鹉一面，她生着鹅蛋脸，嘴角挂着笑，身材均匀，形容可亲，很是端庄秀丽。但此时的她却有些狼狈，只见她先是倒地不起，继而开始在地面上不停地狠狠叩头，鲜血沿着她的脸往下滑。她嘴里还一边说着：“我再也不敢住在这里了。”我很震惊，一时有些慌乱，一边制止她一边忙叫程雄过来。
程雄来了以后也有些不明所以，他说道：“鹦鹉是两个月前才来到我家的。她是我的一个客人带过来的，那会她得了重病，而那个客人又急着走，便暂时留在我家养病。那位客人走的时候还承诺说再回来的时候会把她接走，但到现在也还没再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听到这里，有些怀疑鹦鹉其实不是人，而是某种妖精或者鬼魅，而这古镜恰是她的克星，便拿起镜子逼问她的来历和目的。她又连连求饶，说道，“郎君请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这就化作原形。”我于是便暂且扣下镜子，对她说道，“你先讲讲你的来历，再化为原形，我就饶了你。”
鹦鹉听后又拜了拜，说道，“我其实华山府君庙前大松树下的一只千年老狐狸，以前经常通过变形来蛊惑人心，确实罪该致死，也因此遭到了府君的追捕。于是我逃到了黄河和渭河那一带。在下邽遇到了一个叫陈思恭的人，他看我孤身一人，便收我为义女。后来他把我嫁给了同乡一个叫柴华的人，但我并不喜欢他，也实在培养不出什么感情，于是我便逃走了。我往东逃出了韩城县，被路过的一个叫做李无傲的人捉住了。李无傲为人非常粗暴，经常打骂于我，却又有些力气，我也逃不出去。我就这样跟着他四处游荡了些年，前些日子他见我病重才把我丢弃在了这里。我原想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却不料又遇到了您的天镜，再也无路可逃了。”
我听完，便对她说：“你本是老狐，化为人形，难道不就是来害人的吗？”鹦鹉摇头，“我变成人形只是想过人的生活，并不是想害人呀，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的性命。但是我为了逃跑自保，也确实去迷惑过人心，上天大概也是不喜欢我的这种作为吧，所以现在也终于到了我的死期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要是放你一条生路呢？”鹦鹉轻轻一笑道，“王公您愿意厚待于我，我自然不敢忘却您的恩德。可是我被您的天镜一照，也是逃不走了。但我当人当了这么多年，当着您的面要化为原形我感到很羞耻。希望您能够暂时把镜子收起来，再赐我些许酒水，让我在醉梦中死去。”
我听到这里又起了些疑心，问她道，“我收起了镜子，你不会趁机逃走吗？”鹦鹉笑道，“您刚才愿意承诺放过我了，我又何必趁您收起镜子的时候再逃走呢？被您的天镜照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无处可逃了。我现在只希望在我人生最后的这一刻，能够尽情享受，在欢乐中死去。”
我于是马上把古镜收到了这个镜匣里，取来美酒，召唤邻里，大设宴席。鹦鹉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很快就醉了。她走到宴席中间，翩翩起舞，并唱道，“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她唱完后，又对我拜了一拜，却不见再起身。再一看，却发现她已经化作一只老狐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