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一片月》| 苦瓜
我不喜欢苦瓜,可能由于年纪的缘故。
小时候大人说苦瓜是君子菜,和别的菜做到一起,不串味,只苦自己,不苦别人。
可无论是苦瓜跟任何菜相搭,都会染上苦味。
闽南还有种苦瓜汁,不苦,但是需要加大量的白糖掩盖苦瓜本身的苦味。
老道的人会说:
“等你长大,吃过了苦,就觉得苦瓜并不苦。”
现在长大了,还是受不了苦瓜的味道。
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糖果,都是把苦瓜吃成自己想要的味道而已。
池塘边有一笆苦瓜,结藤的时候,没有支撑,只能扭着自己的身躯长大。
整团苦瓜藤搭在地上,刚好一场夏雨,苦瓜就炸出金的花。
然后秋蝉死了,苦瓜就开始结果。
我有个爱吃苦瓜的朋友,把清苦瓜切成薄片,用冰水泡着,里面还泡着柠檬。
她还要把整个灌满冰水的玻璃瓶泡在水池里。
泡一下午捞出来,摆盘在铁碗里,裹着白糖吃。
两边都是糖,外面的人看以为是甜的,咬到才知道是苦的。
“老狗,你吃吃看”
“是苦的,我不吃。”
她没再言语,晃动着小腿,一言不发盯着地上的日光。
很多东西是甜是苦,看着的人没有资格评判。
品尝的人,无论用什么详细的描述,都没办法跟别人说清楚。
“嘿,我跟你讲,真的很甜啦!”
“我才不要!”
她小学的时候就发育得很好,皮肤很白。
“嘿,我跟你讲,训导老师老是叫我去他办公室做很奇怪的事情诶。”
“什么奇怪的事情啊,你请他吃苦瓜诶?”
“才不是啦,训导老师老是抱我。”
后来我很久没见她了,听她妈妈说她已经不在了。
“啊妈,真的啦,老师老是对我做很奇怪的事情啦!”
“啊你这个死爸雞,我跟你讲你不要乱讲哦。”
她休学前找过我,抱着玻璃罐,手臂都是淤青。
“老狗哦,我跟你讲,老师真的有对我做奇怪的事情。”
“我才不信啦。”
“老狗真的,我这罐苦瓜送你。”
“好了啦,你送我,你以后怎么泡苦瓜?”
“这不用你管。”
阿云走的时候,他妈妈就一直哭一直哭。
苦瓜还是很苦。
只是没法子跟人讲,哪怕是裹了糖,只不过是想把苦瓜吃成自己想要的味道。
有一些苦可以用糖裹住咽进喉咙。
还有一些哪怕埋进厚厚的白糖,苦味却还是停留在舌根。
阿云自杀的晚上,她用家里电脑发了条讯息给我:
“老狗,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是不当勉强个啦。”
——————————
响山散文集:《岭南一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