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木头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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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老马的都知道，老马有个宝贝木头匣子。匣子不大，也就是两块砖摞在一起的大小。

自从老伴儿走了，老马就把木匣子挪到了枕边儿。木头匣子不会说话，但细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匣子被老马摸的包了浆儿。

老马是个闷葫芦，没有几个朋友，也不爱凑热闹。老马唯一的嗜好就是去家门口的小馆子里叫上一盘儿炸花生米，一个炒菜，喝上一盅。

老马轻易不多喝。一个二两装的绿瓶牛二儿慢悠悠的抿。喝着酒的老马更不爱言语。赶上店里不忙的时候也和老板不咸不淡地扯上几句。遇上熟人，点头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老马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知道，老马喝酒的时候不能提那个木头匣子。提起木头匣子，老马就想起了唯一的儿子小马。想起小马，老马的话就开始多了起来。说着说着，老马就得再来一瓶儿。喝着喝着，老马就不是平时的老马了。

老马喝多的标志是长长叹一口气，鼓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牛一样的眼睛把永远埋在心底的那句话颤颤巍巍地抖落出来：“一个多好的孩子啊！”

老马结婚晚。四十岁了才有了个儿子。生得眉清目秀。老马把儿子当成了宝。小马小的时候，老马常常把小马驮在肩上，一双粗糙的大手紧握着儿子胖乎乎的小手，眉眼儿里都是喜气。谁见了这爷儿俩都跟着喜兴。谁都说，老马得了个好儿子。

那些年，厂子里开会是常事儿。老马两口子在一个厂子上班。一开会就把孩子搁在家里。好在儿子懂事儿，四五岁了，早就知道了轻重，自个儿在家玩儿得有滋有味儿，从来不用老马操心。

一晃儿，小马长到了七八岁，脖子上系上了红领巾。老马也成了车间主任。这天，厂里又开会。正赶上小马生了病，发着高烧。老马赶回家给小马做了饭，看着小马吃了下去。小马懂事儿，催老马：“爸，你去开会吧，我吃饱了，睡个觉就好了。”谁也没想到，这是小马说的最后一句整话。老马给小马掖严了被角儿，狠了狠心，关灯走了。

后来，老马无数次想到了这天。喝多了的老马总是拉着人的手说“小马在家吐着白沫儿，抽成了一团儿，我和老婆坐在条凳上盯着红底儿黑字儿的条幅发愣。我至今记着，条幅上写着，抓安全，促生产。”

小马成了傻孩子。老马似乎一下成了老头儿。老马的家没有了小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变得静了，空了。

小马退了学。可他天天必到学校 “报到”，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进了校门，小马才嘿嘿傻笑着，踢踏着鞋回家。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马捡来了那个木匣子，成天搂在怀里当个宝贝。后来，老马才发现，小马的木匣子里装满了钢笔。有家里用坏了的，有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有同学不要了的。小马通通收到木匣子里。

小马无师自通地修起了钢笔，那些破破烂烂的零件在小马手里神奇地组在一起变成了漂亮的新钢笔。小马把修好了的钢笔放到匣子底层，没修好的放在上面。小马修笔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傻子。老马的脸上又有了笑脸儿。

小马没有朋友。和他智力一样的还只是三四岁的孩子，和他年龄一样的，却不再喜欢玩儿小孩子的游戏。只有在小马儿拿出修好的钢笔送人时，才能换来几分钟的友情。这几分钟，是小马在修笔以外最快乐的时候。

老马认了命，常常和老伴儿计划着小马儿以后的日子。等老马退了休，可以帮着小马去收旧钢笔，老伴儿负责卖，小马可以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修笔。老马看着闷声不响修着钢笔的小马，笑了。

老马的计划落了空，小马死了，还是因为笔。

那天，小马搂着木匣子出了门儿，有人说，看见一群半大孩子围着小马看匣子里的钢笔，不知是谁忽然一把抢走了木匣，一伙人一哄而散。等小马反应过来，人早跑远了。小马哭喊着追了过去。后来，小马的哭喊声湮没在了那刺耳的刹车声里。

小马死后的第三天，那个木头匣子被放到了老马的家门口，里面的钢笔摆得整整齐齐。老马想一脚把匣子和笔碾成粉末，碾进土里，就当从没见过。可最终，老马没能狠下心。老马把匣子捧回了家。

每次，喝醉了的老马摇摇晃晃站起来回家的时候总嘟哝着说“回家喽，小马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也许，推开门的老马真能看到小马正坐在床边儿闷声不响地修着钢笔，身旁，摆放着那泛着微光的木头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