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47回 ─ 冷郎君
淺讀,有一種生活縱情不羈於當下的恣意;深讀,則有靈魂融合於書中世界的閱讀樂趣體驗。
47回是冷郎君柳湘蓮的第一次出場,以前看紅樓夢戲劇,他將臃腫笨拙的薛蟠揍的在爛泥上打滾,逼他喝髒臭的水,最後丟下他離去,只覺過癮、拍手稱快。這性格爽利的令人羨慕啊!
現在再看,當時只憑著柳湘蓮第一次出場的作為,感到正義伸張的痛快,豈不是放縱自己的淺讀之樂?嚴格說來,這不過是平日霸凌他人的人遇上一個拳頭比他大的,最後還肇事逃逸,關正義什麼事?
可是生活嘛,有時我們真需要在戲劇裡,去抒發那種在法制中不可期待的公平正義,我們嚮往生命中有仗義俠士出現,替天行道,而那便成為我們的精神救贖。
所以,淺讀是一種放縱溺在體驗當下當刻那個生命奔放的自由感,因為可以縱情馳騁而體驗到的靈魂自由。選擇在藝術文學的領域去實現這份渴望,那是最安全的環境。可是若在真實生活裡演出,真的只是比一時的拳頭大,因被仗勢欺人,後成為仗勢欺人的人,之後呢?也許就在兩者之間循環,陷入盲目追求「替天行道」的自我膨脹 。
冷郎君的身世:世家子弟,父母早逝,素性爽俠,賭博吃酒,無所不為。喜串生旦風月戲文,不免讓人誤認風月子弟或貌美優伶。一貧如洗沒有積蓄,一有錢轉眼就花光。
這樣的人是空掛著世家的名,在外頭別人不敢冒犯他所屬世家,可在他自己的家族中,看起來是一支早已沒勢力的存在,也許是人球、也許眾人漠視,整日浪蕩在外居無定所。看似豪爽的性格,有多少迫於生命際遇而演變出的生活型態呢?
這種生活方式卻是寶玉所嚮往而不可得的,我們常以親近、靠近某個人來滿足這嚮往,但如果只寄託在外界,外界是不斷在變化的,終不免失落。所以當柳湘蓮要遠行時,愈發凸顯出寶玉縱為富貴公子哥卻沒有自由的遺憾。
柳湘蓮大約是個疏冷寡淡的人,尤其在冷郎君這個「冷」字可見一斑。父母早逝這樣無常的震撼、於家族中或世家大族中成為具有排他性的異類存在。
而打理墳地這種事,除了寶玉只有柳湘蓮會想到,或許因為他常常去整理父母的墳地也不一定。別看他萍蹤浪跡的外在形象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他的那對家傳鴛鴦劍到哪都貼身帶著,足以證明他也是渴望有根的。有時浪跡天涯並不是因為性格不羈,而是渴望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所以才拿鴛鴦劍做定親的定禮,在那一刻他是渴望停止生命漂泊的。
這一回可與65、66回併看,尤三姐像極女版柳湘蓮。男的舉止讓人以為是風月子弟,並為揍薛蟠洩恨,先假意迎合;女的行為似風情萬種,為使他人不敢欺負,故作強勢反嫖男性。但柳湘蓮可自我放逐生命,卻不做剩王八;尤三姐可自毀,不接受心儀之人一點懷疑。
她與柳湘蓮都呈現一種可以有意識的選擇自我作賤但不容他人作賤的強烈自尊,都是自尊不能受一點侵犯的激烈性格。我們知道,張揚自尊的極致其實是不能面對的自卑。柳湘蓮才會懷疑,如果尤三姐是這樣絕色女人,對方為什麼只想到他這種人?其中必定有詐!這其實是對自己的不自信啊!
尤三姐死後,柳湘蓮說:「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人!真真可敬!是我沒福消受。」然其實,這世界,你不知而錯失的,又豈止這些?「冷」不過是一種驚嚇衝擊後未痊癒的保護色,一種假裝是主動不在乎而做的選擇,於是推開了人間真摯情感,飄盪一生。
台北的小牡羊
矢志喚醒眾人心底潛藏的至純智慧,以善知識結天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