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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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棵桃树前,看着被雨水浸湿的满树花朵。我不知道脸上的水是雨水,还是泪水。
细雨濛濛,天色晦暗,看不见的雨珠带着寒凉,飘洒在我的脸上,旷野上杨柳依依,笼罩着迷茫的轻烟水雾。我静静地倾听“滴滴滴滴”微小的雨声,一会儿收缩在耳畔,一会儿膨胀到云外,仿佛有神奇的弹性,布满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不像“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却像“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秋霖。
眼前满树的花朵红嫩嫩,水灵灵,偶尔有几片蘸满雨水的花瓣悄然坠落;一阵轻风吹过,枝柯微微颤动,洁净的花瓣纷纷飘洒,令人心旌摇荡。
过了“春分”,没遇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却邂逅了“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连绵小雨仿佛迎面浇来的冷水,把早春和阳春似火的热情熄灭了;时光好像在倒流,又踏上返回隆冬的路途,我冷得有些发抖,握着雨伞的右手冻得难受。
回想起几天前的情景,不由得感叹恍如隔世。春天刚到的时候,一派热烈的景象。春光欲来鸟先知:岸边芦苇和水中香蒲,沉寂了一个冬季的白鹡鸰成群结队飞上飞下,飞进飞出,转鸣不已,嘤嘤成韵,声音尖细而轻盈。没过多久,灿烂的阳光下,荒芜的大地上,触目所及,一半是冬的枯萎和贫瘠,一半是花的繁茂和绚丽。
在家中憋了一个漫长的冬季,乘着蓝天丽日,白云悠悠,我奔走在山中和乡间的小路上,让贪婪的目光放肆地拥抱春色美景。我眺望两座低矮平缓的山岗,从山脚下到山顶上,连片成林的李子树,鲜花盛开,挤满枝柯,掩映着雀舌似的嫩绿叶芽,整个山岗都被洁白的花朵覆盖。修长的花枝或向前伸直,或向下低垂,或向上翘起,千姿百态,千娇百媚。林中树下,黄艳艳的油菜花盛开怒放,与洁白的李子花交相辉映,争奇斗艳,赏心悦目!
我转过身来,遥望对面绵延不绝的山坡,“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犹如晚霞从天上降落,从粉嫩微红,楚楚可怜,到如火如荼,绚丽壮阔。地上点缀着紫色的野花,纯白的荠菜花,紫白相间的蚕豆花。
我还看见蜜蜂在花丛中飞舞,在花瓣上爬行,在花蕊里吮吸。花朵似乎没有芬芳,也许是我的嗅觉不够敏锐,而对于蜜蜂来说,已是浓香扑鼻。陆游说过:“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可我从来没有闻到过梅花的芳香。也许蜜蜂和我一样,闻不到花儿的气味,却能看见它美丽的颜色,因为有人说:“花的神秘能力有很大一部分都取决于它的花瓣,花瓣不仅可以散发出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味,还可以发出光信号……对于某些昆虫来说,却成了一种真正的诱惑,以至于它们的行为,都会受到这脆弱且转瞬即逝的花的支配。”
大地正在穿上绿衣,樱花谢了,油菜花谢了,杏花、李子花也在凋落。我看着面前被雨水洗浴的一树桃花,一片花瓣悄然坠落,又一片悄然坠落,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我想啊,踏青的人们只是欣赏了花朵小巧玲珑、柔弱娇嫩的一面,却没有看见它的伟岸刚强、坚韧不拔的另一面;只看见了它的凋亡,却没有看见它的重生。“每一朵花的绽放,都在演绎延续数亿年的生命传奇”,因为花的存在, “树木,根系蔓延,以根为拳,仿佛将整个大地尽收掌中;延伸向上,直逼苍穹,仿佛拥有支配整个世界的力量”,小小的一片花瓣,却改变了地球的面貌。
绵绵细雨,落英缤纷。鲜花太美丽,生命太短暂,撞击着人们情怀最柔软的部位: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红颜薄命,青春易逝。欧阳修满怀凄惶:“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林黛玉伤心哭泣:“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可是,他们却不曾想过,“短暂的生命必须燃放得更加灿烂”,只有这样,另一个全新的生命形态,才能远走天涯,四海为家,无论走到哪里,那里就繁花似锦,生机盎然。
看着这一树桃花,正如华兹华斯所说:“我看见最卑微的花朵也有思想,深藏在眼泪达不到的地方。”如果我的眼里含着泪水,那么这泪水就是一曲壮歌,一杯烈酒,为的是给它们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