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城市

1

  我出生在这么一座城市，我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好比我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们城市的人们都说，等你去到地下的城市，才配有自己的名字。

  到了那一个特定的日子，我会跟着人们一起搬运尸体到广场，去参加一场仪式。

  广场上那严阵以待的一群人是兄弟会的人，他们是这场仪式的主持。

  我和人们摆放好尸体，它们静静地躺在广场中央。

  在我眼里尸体并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尸体都已经经过特殊的脱水处理。现在尸体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包着一层可怜兮兮的皮。有的尸体已经上了些年月了，可是并没有刺鼻的尸臭味。相反，广场上弥漫着清新的空气。

  之后我们开始低头祷告。

  祷告完毕后，兄弟会的人开始给每一具尸体起名字。

  每每看到这一刻我都激动万分，我期待也有一天有人站在我的尸体跟前，说：“从今天起，你就是XXX。祝你在地下的城市好运。”

  最后，我们目送着兄弟会的人离开。

  我知道，他们将要去往地下的城市。那一条通道，一年才被开启一次。也只有兄弟会的人，才能进入地下的城市。

2

  我对地下的城市充满幻想。

  我听说尸体们在地下的城市都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它们一定安居乐业，和平共处。

  我想它们都一个模样，但也争风吃醋，也会谈情说爱。

  万幸我有一个在兄弟会干活的兄弟。

  他已经不下十次往返于地上地下的城市了。

  可是我很少能见到他，他就像一只幽灵，穿着永远是兄弟会那灰白的长袍，还戴着高高的帽子。一旦给我撞见他，我一定会扯住他的衣服，拉着他问个不停。

  可是他很沉默，几乎从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说：“你想知道，就加入兄弟会吧。”

  可是兄弟会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兄弟会有固定限额的人数，只有等待空缺出空位来外人才有机会加入。而一旦加入兄弟会，是无法退出的。

  我唯有期待一名兄弟会成员的死去。

  我没想到的是，我的期待让我的那名兄弟会的兄弟死去了。

  我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兄弟会。

  很快我成了一名光荣的兄弟会成员。

3

  兄弟会也只有在那个特定的日子才有活动。

  平日里我还是一样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当我眉飞色舞地和兄弟会的兄弟们介绍我自己时，我发现他们都一副死人的模样。我怀疑他们脱下灰白的长袍，里面会不会是一具骷髅。

  一年一度的那个日子又来了。

  人们送来了一具具尸体，广场上人头攒动。

  我被赋予了给尸体取名的权力。

  蓦地我想起我那死去的兄弟会兄弟，他的尸体一定在这里。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他的尸体了。

  我只好随便选了一具尸体，说：“从今天起，你就叫‘埃乌萨皮娅’。祝你在地下的城市好运。”

  等到所有的尸体给取了名，我跟着兄弟会的兄弟们带着尸体们离开了。

4

  我没有想到，地下的城市和地上的城市一模一样。

  一样的建筑，一样的街道。地下的城市只是少了片天空。

  但地下的城市并不阴暗。

  我四处看着地下的城市里面的人们。他们有的围坐在桌子旁，嘴巴半张，他们正在眉飞色舞地吹牛。他们有的开张着自己的店铺，张大嘴巴在叫卖。他们有的走在半路上，低下头行色匆匆。我惊讶地发现大多数人都在床上，我想他们要不在睡觉要不就在交合。

  我们的会长喊着我，让我快点开始工作。

  会长交给我五具尸体，对我说：“按照他们生前的遗嘱办事。”

  我兴奋地答应了。

  我用小车推着五具尸体，我打开了第一具尸体的遗嘱。

  “我是一名农民，我有一大片田地。但我无比厌恶我庸俗的妻子和狡猾的商人，一个整日腐蚀我的精神一个整日剥夺我的财产。于是我喝下了农药。我希望我在地下的城市能在床上，无忧无虑地每天睡觉。啊，这才是人生。”

  我想：这个简单。于是我带他来到了一间空房子。我把这位农民摆放在床上。

  我对他说：“这样你就可以无忧无虑地每天睡觉了！而且绝不会有庸俗的妻子和狡猾的商人来打扰到你的美梦！”走后我锁上了门。

5

  第二具尸体是一名学生。

  他的遗嘱上说：“我是自杀死的，但我不后悔。你知不知道，我被地上的城市折磨到疯了。人们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愿学习，父母却逼着我去补课。我心爱一位女生，我说我肯为她付出我的一切。大家都笑我乳臭味干。地上的城市背叛了我，我不得不逃离。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在酒吧里一醉方休。”

  我想：我很同情你，这个也不难。

  我把这位学生送到酒吧，没想到酒吧里已经人满为患。

  里面的人要么围坐着猜拳，要么饮酒唱歌，要么跳舞嬉笑。

  我想：那么多人和你的理想一样啊。

  没办法，我只好把他立在酒吧门口，我对他说：“如果有人出来了，你就进去一醉方休吧！”

  让我惊讶的是第三具尸体。

  遗嘱上说：“曾经有个男孩深深爱着我，说他肯为我付出一切。我被他感动了。可是家长和老师都不允许，我和他商量我们一起远走高飞。他却不敢。我慢慢看清了他，他只是个虚伪的家伙，他逃避现实，他选择了自杀。他一个人飞走了，那好，我来找他了。”

  我抓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安排这具尸体。最终我把这具尸体安置在街道上。

  我说：“你就去找他吧。祝你好运。”

6

  第四具的尸体是一名商人。

  他说：“我不想死，可惜我已经病入膏肓。我猜想到我的财产将被一群败家子给坐食山空，这让我无比悔恨。他们在我生前就盼望我的死去。我到了地下的城市，我希望我能重拾我年少的梦想，你可知道，我最想当一名画家。我最喜欢画小鸟，我羡慕它有翅膀……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拿起笔来了。”

  我把这具尸体搬到画室，我让它坐在椅子上，在它指缝间放住一支画笔。

  我说：“大功告成啦，我也很累了。”

  我翻开最后一具尸体的遗嘱。

  他说：“我是被人毒死的，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知道，他是为了加入兄弟会而想毒死我。我知道，他认为地下的城市是天堂，他想让我过得更好。我并不怪他。”

  我哈哈大笑起来，说：“埃乌萨皮娅，谢谢你理解我。”

  我把这具尸体扔在地上，它摔了个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