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书——千古奸臣秦桧(4):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我的一生,让我明白了,人生,其实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命运对你的选择。
高宗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奉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之命,完颜昌(挞懒)率兵进攻南宋山阳府,我任金军随军“参谋军事”,与完颜昌同行。
一日,完颜昌忙完军务,邀我至帐中喝酒,酒过三巡,他带着醉意问我:“老秦阿,听说昏德公(徽宗赵佶至金国被贬为昏德公)前几日做了一首《在北题壁》,意境很是凄凉,你背来与我听听。”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将军,这就是在北题壁。”我忍住哀伤,红着眼说道。
“唉,我要是皇上,就把昏德公和重昏侯(钦宗赵桓至金国被贬为重昏侯)放了,现在赵构已然称帝,留他二人在我大金有何作用,不过他两人我是说不上话,倒是老秦你,意下如何?”完颜昌意有所指的看着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看出了他眼中的笑意和深意,站起身来,拱手道“秦某谢过将军。”
“不用谢我,其实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本就天经地义,这连年征战,劳民伤财,本王年纪也大了,总是出征,也不是个办法,你说是不是阿?”
我低着头,听明白了完颜昌的意思,说道:“将军,秦某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老秦,你去吧。”完颜昌笑着说。
当日晚上,我帐外守营两名金兵都喝得酩酊大醉,我取了匕首,无声中割断他俩咽喉,携带家眷离开了金营,途中妻子王氏问我:“完颜昌既然已有放你走之意,何苦又伤两条性命,万一他恼羞成怒,派兵追击,如何是好。”
我冷冷的说:“真是妇人之见,那两人就是完颜昌留给我杀的,不杀那两人,我和完颜昌各自回朝,都无法交代。你要记住,南归宋朝,比之在金国也许会更加凶险,他日有人问起我们如何逃脱,一定要说我亲手杀了两名金兵。”
“原来如此,我懂了。”妻子点了点头。
我携带家眷,取道水路,终于回到了行都临安(今杭州)。
回到大宋疆域,如我所料,朝堂上迎接我的是众多怀疑的眼光。
宋高宗赵构曾和我有一面之缘,当年从金营用肃王将他换出来时彼此之间可以说还曾交过心,但朝堂之上怀疑我能从军营里逃脱的大臣还为数不少,一时间他也定不下主意,只好叫我上朝自证清白,我欣然答应。
当日早朝,与我关系要好的“守尚书右仆射”范宗尹、枢密院李回均在朝堂之上启奏高宗,大赞我忠心可嘉,可为国效力,并明言举贤不避亲,保荐我任礼部尚书。
宰相吕颐浩率先发难,声称我从金营逃脱之事太过蹊跷,如若只是我一人逃脱,还说得过去,现我携带家眷,居然能毫发不伤安然而返,真正不可思议。
我坦然说道:“当日金营庆功,所有人都喝的酩酊大醉,我趁夜黑杀了金兵,夺了小船从水路而走,水路无痕,金兵自然寻不得我踪迹。”
但朝中大臣此时被吕颐浩的言语说动,朝堂之上越来越多的大臣交头接耳,纷纷表示对我的怀疑。
高宗赵构坐在龙椅上,也是面色阴晴不定,左右为难。
范宗尹和李回见众大臣与他们意见不同,高宗态度暧昧,一时间倒也不敢替我再做仗马之言。
我低着头,突然间开始脱起了衣服,朝堂上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我,以为我疯了,吕颐浩更指着我大喊:“秦桧,你要意欲何为,岂可在皇上面前无礼。”
我脱完衣服,露出了满身的伤疤,跪了下来,看都不看吕颐浩一眼,望着高宗,用手指着胸前的伤疤对高宗说:“皇上,会之能携家眷至金营逃脱,自己也如做梦一般。诚如各位大臣所说,现在自己回想,确实也有些不可思议,但会之在逃脱当日杀了两个金兵,此事却也是千真万确,如若众大臣不信,派人至金营打探即可辨知真伪。倒是这胸前伤疤,都是当日女真人进犯汴京,会之率一众太学生守城时被金兵所伤,其实想想,会之也没什么怨言,会之所教学生,大多已在守城时牺牲,会之能苟活至今日,已然算极其幸运。吕大人说会之是金兵派来的奸细,会之确实无法自辩,但这身上一条条守城时留下的伤疤还有陪会之守城时牺牲掉的一个个太学生可以替会之证明,会之对大宋之忠心可对日月。”
我歇了口气,跪着转过身去,趴在地上,让高宗看到我后背被金兵鞭打过留下的鞭痕,大声说道:“皇上,当日完颜宗望欲立张邦昌为帝,建立伪楚,会之尚身在汴京,为使金人立赵氏后裔为帝,会之率大臣写议状直闯金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后与太上皇被掳北方,在途中会之为保太上皇和先帝安危,时刻在其左右,女真人野蛮,碰到难行之路,会用马鞭抽打我等大宋俘虏。太上皇年迈,行动不便,每每金兵要用马鞭抽打他时,会之就会用身体护住太上皇,这后背鞭痕就是如此得来。请问吕大人,请问各位臣工,会之在守城时,你们在哪里,会之在保护太上皇时,你们在哪里。皇上,如若您也认为会之是金国奸细,此事好办,直接将我拉出去一刀砍了即可。但若从金营里逃出来的大臣都会被诸位大臣当做奸细,那如何对得起当日死去的那些守城之人,如何对得起尚在金营倍受金人折磨的太上皇和诸多大臣,皇上,请赐会之一死,以证会之清白。”
朝堂之上,众大臣鸦雀无声,只有我的哭声在大殿之上回响。后来慢慢的,慢慢的,众大臣的哭声也此起彼伏。
高宗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哭着帮我把衣服披好,说道:“爱卿忠心,可表日月,本官家尚为府邸蕃王时,就已一清二楚。自今日起,朝中大臣不许再有一人非议此事,秦爱卿,你刚从金营逃脱,先歇息几日,朕以后还要多倚仗你。”
我匍匐痛哭,说道:“谢主隆恩,秦桧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日,我赴朝堂之时,早已做好赴死准备。因我深知,我选择议和之路,千秋万代之后,必留骂名。如若当日在朝堂上被杀,倒也可留个忠臣之名。
但命运选择了让我活下来,选择了让我成为千古奸臣,既然如此,别无他言,我只能将眼中所观,心中所想都施展出来。
纯粹的人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从纯良之臣变成阴谋之人,从主战到主和,我心中居然毫无压力,既然是为了大宋,为了赵氏江山,战或和又有何相干,忠或奸又有何区别,不过如此。
过了数日,高宗赵构命我上朝,将在金国所观上奏朝廷,以定大宋对金战略。
上朝之日,妻子王氏早起送我,惴惴不安的说:“你以前是主战派,还亲身守城,也不见得你落个好。现在我们既已回到大宋,你若再主战,就算在朝堂之上一策不出,也可落个忠臣名声,何苦要劝皇上议和呢?”
我望着发妻,看她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已有几根变白,抚抚了她的头,笑着说:“当日兵临城下,不战亡国在即,只能主战。今日大宋江山,二分之势已成定局,徒劳北伐,只能劳民伤财。这几年,你跟着我受苦了。”
王氏害羞的笑了笑,转过头去:“晚上早点回来,有你喜欢吃的糖醋鱼。”
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霍然开朗。
不管以后我宦海如何沉浮,名声如何不堪,只要有她一人懂我惜我,我心便稳如磐石,无所顾忌。
相敬如宾朝堂上,高宗在众大臣面前,开承布公的问:“秦爱卿,你在金国待了四年,对金国应该所知甚多,我大宋现在与金国之间,是战是和,你有何对策。”
我拱手道:“皇上,会之在金国之时,无时无刻不想念我大宋故土,恨不得插翅南归,每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夜深人静时,会之独自一人,总会思考我大宋今后该何去何从?”
“爱卿快讲。”高宗在龙椅上着急的说。
我定下心神,侃侃而言:“皇上,若要天下无事,保我大宋江山安稳,会之认为,只能‘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以战养和’,惟有如此,我大宋方可长治久安。”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以战养和。”高宗边说边想,若有所思:“爱卿,是否能说得清楚些?”
“皇上,我大宋当日定都开封,因开封城外一马平川,无险可据,所以朝廷要驻兵十几万用以防守,导致劳民伤财,朝廷开支巨大,国库日益虚弱,连军饷和军粮都无法按时发放。现将行都定在杭州,俗话说苏杭熟,天下足。苏杭为鱼米之乡,经济发达,至少军粮就不用顾虑,我大宋当此之时,当固守南方,图谋发展,此为其一,南人归南。”
“不错,那其二呢?”高宗问道。
“其二,女真族这十几年来将星辈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年长一辈有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娄室,完颜昌,术列速等人,年轻一辈完颜宗弼、完颜宗辅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反观我大宋,近几年人才凋零,老种将军在汴京病死之后,有哪一人此时敢言能赢金国上述几人。现如今我大宋要求自保,尚且难度很大,更莫说北伐了,退一万步说,即使北伐成功,镇守北方各州,以我大宋目前之兵力、民力和财力,只能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因此我大宋只能坐观女真人占据北方,休养生息,谋定而后动,此为其二,北人归北。”
“那以战养和呢?”
“女真人长居北方,以狩猎为生,骑兵纵横天下,如若在北方平原作战,我大宋军队可说毫无胜算。但南方湖泊众多,我大宋南方之兵善于水战,女真人远道而来,战线拉长,粮草补给线不易维护,且女真士兵没打过水战,我大宋可以在南方广阔地区广种树木,让女真骑兵发挥不出威力,在南方歼灭其有生军力,以做与金国议和之筹码,此为以战养和。”
“好,秦爱卿不愧国之重臣。只是当日在汴京,你好像是主战派,为何今日会主和呢?”高宗疑惑地问。
“皇上,古语云,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主战或主和,看的是当时的形势。当日,女真人犯我汴京,我大宋避无可避,即使是以身殉国,会之也只能主战;现如今我大宋移师江南,金人扶刘豫立伪齐政权定都于大名府,南北之势已成。我大宋现如今能做的就是固守南方,励兵秣马,严阵以待,金军来犯时迎头痛击,击退金军后再与之议和,用大宋北方疆域换回我大宋发展的时间。此一时彼一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皇上,主战北伐口号易喊,实心议和之事难办阿。”
“秦爱卿之才,本官家今日算见识了,至今日起,爱卿任我大宋礼部尚书,主导议和之事。”
“谢主隆恩。”
这一天,是我奸臣之路的开始。
晚上与发妻王氏吃鱼之时,我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碗里,说道:“从今日起,你要跟我一起背骂名了。”
“夫君,妾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为忠臣,妾身就当忠臣之妻,夫君被骂奸臣,妾身就当奸臣之妇。就算遗臭万年,只要能和夫君一起,妾身就心满意足了,天下人的看法对妾身来说,本就一文不值,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王氏说完,吃下了那块鱼,望着我笑了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冲夫人这一句话,今夜就当浮一大白,拿酒来,哈哈哈。”
我喝了口酒,说道:“有酒无诗,罪过哉,夫人,你随意念首诗,以助酒兴。”
“诗倒是没有,偶得残句,相公可愿听。”
“是吗,那念来听听。”
“醉酒陪君三万场,”王氏饮了一口酒,面带桃花地望着我轻声念道“不诉离伤。”
好个醉酒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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