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
她醒来的时候，满脸水泽。
她梦到了他，那个九重天上的王。
他身着一袭白衣，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一把竹骨伞，在漫漫大雪中，遗世而独立。
大雪漫漫，距离又颇远，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凌厉又清冷的嗓音。
他说，你已堕入魔道。
她怔了一下，问，当如何？
他说，灰飞烟灭。毫不迟疑，没有给她留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干笑了一声，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涌出眼眶，像倾盆的大雨，又如喷薄而出的云烟。
他讲完，便转身离去，给她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留下她兀自流泪。
她记得他曾温柔的喊她，千落，别闹。
她记得他曾紧紧抱住过她，好似害怕她的离开。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害怕？
她记得他曾在她被戾气所伤时，不眠不休的守了三日，还冒着众神的非议和修为尽损的风险亲自去蓬莱岛求得救命仙草。
她记得他笑时，眼角会微微上挑。
她记得他嘴唇很薄，受伤时常抿着，不动声色。
她记得他不喜喝酒，一直神智清明，冷静自持。
她记得太多，她还未化成人形时，便已在心中将他的模样临摹了数遍。
如今，他让她灰飞烟灭，用那一向冷淡的声音淡淡的断了她剩下的唯一的念想。
他未来的妃子曾告诉过她，你与这九重天之上的王位和四海八荒的苍生没有可比性，你既然威胁到君上的地位，那么君上是绝对不会留你的。
绝对不会。不会。说得多么肯定，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千落望向诛仙台，那个有许多幽怨的地方，她纵身一跃，生生捏碎了他送她的一串佛珠。
安止，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为什么要修炼成人形？你既然不能做到陪我看遍千山万水，又为何要许诺与我，难道诺言就是可以任意反悔，真心就是任意践踏的吗？
安止，不再见，不，再见。
梦镜与现实重合，分毫不差。千落，再一次深深体验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咦，姐姐你怎么哭了呢？一个稚嫩的嗓音喊醒了躺在路边的千落。
这是哪？千落有些茫然，摇着面前小女孩的衣袖。小女孩很乖巧的回答，姐姐这是长安啊，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啊？
千落也有些纳闷，不晓得为什么那么难受。她随意抹抹脸说，姐姐也不晓得，可能是做了噩梦的缘故。
小女孩甚是好奇，很害怕吗，我看姐姐哭的很伤心呢。
千落想了想说，不是害怕，就是一种唔，好比你最喜欢的人呢却拿刀子捅了你一刀的那种感觉，很委屈很失望，不，是绝望。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听不懂。
千落笑了笑，……我胡说的，我也不懂。
小女孩刚离开没多久，千落便感到有一阵狂风席卷着尘嚣而来。千落踉跄几步稳住，看清楚来人，是个颇年轻颇好看的姑娘，千落觉得好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了。
这姑娘一双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哭过的形容。千落琢磨着可能是哪家富家纨绔子弟欺负了她，而这姑娘又一副泫然欲泣的祥子直直盯着她，千落想这肯定是寻求帮助的。
千落试探的问道，姑娘，可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教训他。
那姑娘却不吱声，只是双眼却充满了凌厉的狠色。千落被盯得有些发毛，又问道，你别急，我会些工夫，可以帮你的。
千落，为什么灰飞烟灭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还能活的好好的！姑娘字字掷地有声，天色变得愈加昏暗。
呃，姑娘，你我初次相识，你这样诅咒我不太好吧。千落甚为疑惑。
姑娘面目瞬间变得狰狞，大颗的眼泪涌出，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了你居然放弃了四海八荒放弃了自己几十万年的修为！你是她的生死劫，该死的是你！！！可他宁愿让你误会他，也……
姑娘似乎说不下去了，眼中的杀意却更加明显。千落有些错愕，她想到了那个困住她的梦魇，日日重复的梦境，日复一日的心痛，还有梦中的那个男子，那个唤作安止的冷淡男子。
千落只觉脑袋很疼，眼看面前姑娘伸出的带着恨意的的利刃直直指向自己却无力躲开。千落只感觉有道白光，然后有些眩晕，来到了一个缥缈的地方。往事如烟，在这一刻却如涓涓流水般全部自心间流过。
千落终于想起了这个充满恨意的姑娘是谁，她可不就是安止的正妃么？！可她刚刚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周遭白茫茫一片，千落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安止。她亟亟追上去，喊道“安止，安止……”
那个背影却愈走愈远，最后千落眼睁睁看到它化为乌有。
“都想起来了是吗？很好，我既然杀不了你，我就要让你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白茫茫的世界里如今只剩下跌坐在地上的千落和那咄咄逼人的声音。
千落想反驳，控诉安止的无情，控诉九重天的冷漠，可那声音不留一点反驳的机会给她。
千落听到那声音说“你跳下诛仙台的时候，君上就用他的金刚罩保护你，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当众神都排斥你联名上书要将你剔除仙骨打入地狱时永不得超生时，君上的表现是什么呢，他说这惩罚太轻，应当直接毁了元神灰飞灭……”声音停顿了一下，又道“真可笑啊，君上的演技真好，我居然也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要让你灰飞烟灭……哈哈哈，怕是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千落能感觉到那咄咄逼人的声音里已染了哭腔，她的眼泪也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留下一大片水泽。
这和她所认知的完全不同，她真的不愿再听下去了，哽咽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怎么能不说呢，你觉得你不知道就可以少些愧疚吗，不可能！君上给你的佛珠你也捏碎了吧，很好，你不知道那是君上去西方如来那儿求了多久才求到的，你不知道……君上哪里求过呢……”声音有些颤抖，却空前的大，像是要把所有的怒气不甘通通喊出“君上居然为了你这小小的绛珠草去求人！我很嫉妒你，凭什么，他的真心你不照样是像捏碎佛珠那样捏碎了吗……”
字字珠玑，如雷贯耳，千落从未想过安止曾为她所付出那么多。其实所谓命运错综不过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误会，剪不断，理还乱，便成了离愁。
千落眼睛有些疼，她轻轻闭上眼睛，道“安止……”许久不念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了，她的声音因哭的太久已有些沙哑“他呢？”
有时候有些事情在内心深处是连自己都肯定了的，可就不愿意相信，似乎别人不说，便不是真的，但事实就是事实，再回避也终究是事实。即使她已经清楚结果，可还是问了出来。
“你知道的这种劫数是一定要应在人身上的，既然你活着，你说呢！千落！你说君上他呢！”
“不是有结魂灯吗，结魂灯！你们九重天上的人难道就没有人可以救他吗？！老君那儿不是有好多丹药，总有一种可以……”千落语无伦次。
“你够了，千落！灰飞烟灭你知道是什么吗？三魂七魄通通归于尘土，彻底消失了，我连他一丝的气息都已经闻不到了，闻不到了……”安止的正妃强行打断千落，她终于显身在千落面前，看着千落狼狈的模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千落仍闭着眼睛，她好想现在就做一场梦，在梦中还是能见到安止，即使他冷眼相待，但总归能看到他，看到他很好看很深邃的眼睛，紧抿的很薄的嘴唇。还可以自欺欺人，他还在，他一直都在。
“难道真的是一语成谶么，安止，我说不再见，我后悔了行么，我真的后悔了，你回来行么……”千落喃喃说道，睁开眼似看到了什么，伸出手似又想抓住什么，不过终归看到的是幻影，抓到的是乌有。
“千落你注定终生孤独。”千落听到这么一句。
千落不知道安止的正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她只知道安止离开了，音容相貌一同消失的那种离开，不可挽回的那种离开。
对，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换一种活法，她要做梦，安止一定会在梦里等她。
她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她想安止是想让她好好活着，那她就好好活着。凡间有个一世长安的说法，那她就在梦中和安止一世长安，多好。
安止，我来见你了。
抱歉是最无意义的话，可千落还是想说一句。
安止，对不起。
可，她一世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