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刺客
壹-刺相
韩国相府门前。
这是数月以来最好的一次出手机会。
聂政黑布掩脸,黑衣裹身,执剑直入。
不等韩相府卫反应过来,闪身已进,身后已四人头落地。
韩相侠累得刚听卫士告之有刺客,大惊。猜谁如此大胆。
抬头一看,便看见聂政已闪现堂前。
只见聂政两目微睁,黑衣浸血,全身多处伤口。聂政杀气含而惊心,举剑若轻若重,没一招一式是多余,每剑必溅血,宛如解牛。
从府门到中堂,有数十精劲府卫,虽力未绝,但手已颤。聂政知道,全身而退怕是不能。
就见韩相侠累拍椅直起,想夺门而出。聂政的剑带着府卫的血未收直送侠累身前。
身后已十人倒下,还有几人残伤无力再战。但远处援兵即到。
侠累心思百转,刚想开口延时。但剑很冷,直入心口。裂心之痛轰然入脑,侠累眼睁脸赤,神情狰狞,便了结一生。
援兵已到聂政身后。
聂政剑抖难稳,叹难再逃。想起家姐,如被抓获,怕是连累。
反手执剑,向俊脸划下,剑入皮肉,面目瞬间全非,血肉模糊。
聂政忍痛对敌,大啸一声,宛似天神。一剑便一人。
但很快相府便静了下来。
府外黎明将近,星落拂晓。
相比相府墙内血腥激战,铁戈地狱,墙外百姓还是安静如常,沉睡于晨光,相安无事,难得安宁。
貳-惊逃
濮阳。严仲子家中。
严仲子跺步于院庭。心事重重,好几次又愤又叹。
见身旁妻儿闲玩,好不欢乐。心里就更惊荒。
他虽心中无悔,但他知道自己今在早朝上得罪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一个能让他明天见不到太阳的人——国相侠累。
面对侠累在朝上信誓旦旦的威胁,韩哀侯也未必保得住他,也不会费力保他这无足轻重的一小官,更别说保护家中这些老小。
他之前听说过无数关于侠累心狠手辣的传言。而这时候他也不由多相信了几分。
严仲子耿直敢言,也不是第一次得罪侠累。只是之前几次无足轻重,侠累鄙而略之。而这次严仲子参了侠累一奏,涉及侠累弄权乱为、欺君瞒上。韩哀侯大怒直斥侠累,令其收敛。这算剪了侠累的虎须了。
侠累在朝上当韩哀侯之面直言必杀严仲子而后快。
所以严仲子散朝回来看着妻儿之安态,想到韩侯如此羸弱,还将连累妻儿,就更愤怒心惊了。心想是要逃了。
下决心,便促妻儿收拾好东西,连夜逃去齐国。
严仲子一路慌张到齐国,曾遭侠累追杀,而小女更是途中重病未治夭折。心怒侠累之残酷,恨之入骨,每日捶心泄恨。
一入齐国,便想觅寻高士刺杀侠累。但屡次未果。
最后得知一人,剑术无双,为人言出必果,从未失手,是为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他隐身于市侩,不露踪迹。
叁-屠夫
齐国。济城。市集。
晨光刚铺满地。严仲子便守一角落。
一看到麻衣青年出现,便上前抱拳施礼。用的是尊称,施的是上大夫礼。
麻衣青年不露惊讶,侧身便扛起一头猪轻走向前走。刚好避开了严仲子施的礼。严仲子似乎也习惯,没任何表情便跟在青年后面。
清高如严仲子居然给一屠夫施了这么大的礼,被直接忽视还不作怒。难道严仲子逃来齐国便没了脾气了?
看青年一手扛着一头猪却信步闲庭。严仲子跟得更紧了。
严仲子已经跟麻衣青年不是一两天的事。在找到青年之前,他花光了家财的一半,花了三年来回走遍齐国各城郡三次。
直到看到这青年的刀,他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
第一次严仲子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开市卖猪肉。他是一个屠夫。他脑里屠夫是像张飞一样的人物,熊腰虎背,一身横肉,一股粗勇气。
但这屠夫不同,他麻衣素整,不露臂膊。身形精瘦、修长,挺直。
特别是那双拿刀的手,修长而苍劲,像打磨了好久。那双目也明亮的。
那把普通的屠刀在他手里,落下就是落下,拿起就是拿起,没半刀多余犹豫。刀下肉骨分明,肥瘦适宜,庖丁解牛大概就是如此了。
就这样一个屠夫,站在肉铺上,却毫不违和,反而更浑然而然。仿佛他就是屠夫,本来就是屠夫。
当他严仲子看着屠夫的时候,他感觉屠夫也在看着他。但屠夫没看他。
严仲子走近肉铺前,抱拳施礼。
屠夫露出笑容,对严仲子:先生,你要哪一块?
严仲子:我都要了。
屠夫:办喜事?
严仲子:办好事。
屠夫:送府上?
严仲子:不用,你帮我看好,我晚些上门取。这银子够不?
严仲子拿出了二十两。足够买三头猪。
屠夫:多了,八两就够。
严仲子:不多。
然后留下银子,抱拳便转身回去了。
屠夫也没说什么,看着严仲子的背影,随后叹了一口气。静然收铺。
刚入晚。城巷深处。屠夫家。
有三人。一男两女。围在桌上吃着晚饭。
上座是其母亲。刚年过六十,鬓微霜,神情却爽朗。
他左边是家姐聂荌。肤色如铜,油灯下格外柔和光滑。说话虽柔,但干脆利落。好一女子。
本来融融一家,却被敲门声打破。
屠夫解释说:是今天买猪肉的主。
老母亲慈详咽嗯一声。便会意其女继续吃饭。
严仲子登门来拿猪肉。这是够奇怪的了。何况还差不多是整猪。那更不正常。
屠夫开了门。严仲子抱拳施礼。
屠夫回礼:不敢当。
严仲子:天下仅君当之。
屠夫:严大夫请回吧。
严仲子:你识我?
屠夫:严仲子勇义远扬,我虽屠夫,也当敬仰。
严仲子脸微蓄,摇手说:愧不敢当。我仅是一丧家之狗。有家难回。
屠夫:道义自在人心,
严仲子:人心,当世蜃楼。
屠夫:嗯,回吧,我还不是你要找的人。
屠夫把猪肉用簸箕装好,交予严仲子。
未说一言,便拱手,把门关上。
严仲子手抬起敲向门,然后又放下。转身回去了。
屠夫闻脚步远去。心突一沉。大概又冷了一人心。
肆-见义
严仲子回到家中。念头辗转。命管家尽力获取此人消息。
严仲子越想,越觉得此人不简单。连叹之不得。某些瞬间,还觉此人甚是像神交已久。转想,就算此人不愿帮我报仇,我亦甘心交之。
接下来半月,屠夫都每天都见到严仲子。每次严仲子抱拳施大夫礼,他都侧身而过。
还有十天便是老母亲的六十寿辰。屠夫和家姐也想好好置办一次,请亲邻好友相贺。
但很快屠夫知道。严仲子亲自为他母亲备办了宴席。本城高官贵达亲自来贺,十钟九鼓,红绸环堂,寿桃满桌。这等盛情,难却。
严仲子亲自捧杯给屠夫的母亲敬酒。人称高义。
喝到畅快兴浓时,严仲子献上黄金一百镒,到屠夫老母娘跟前祝寿。人称百孝。
屠夫却面对这场面和厚礼感到奇怪,冷然拒绝严仲子。
严仲子性子一起,非要送。
屠夫看他已然如此,便明说:我幸有老母亲健在,家里虽贫穷,客居在此,以杀猪宰狗为业,早晚之间买些甘甜松脆的东西奉养老母,老母的供养还算齐备,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赏赐。”
严仲子避开别人,趁机对屠夫说:我有仇人,许多年来,周游诸国,都没找到为我报仇的人;但来到齐国,私下听说您武艺高超,所以献上百金,将作为你母亲大人一点粗粮的费用,也能够跟您交个朋友,不敢有别的索求和指望!
屠夫说:你仇你心,我自知。我聂政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分,在这僻壤当屠夫,只想借此终养老母亲;老母尚在世,我不敢以身相报。
屠夫即为聂政。年少便名震天下的刺客——聂政。
严仲子执意赠送,聂政毅然不受。
严仲子终于尽到了宾主相见的礼节,丧气告辞离去。
聂政见其离去。也是惨然。数月以来的相识,两人虽一缠一拒,但志同道似,相惜之情由然已生。
半夜。月亮如洗。
聂政拳破屋中侧梁,拿出尘封多年的宝剑,用绸皮轻拭。剑光依旧。
老母亲就在旁屋安睡。
他盘腿置剑于前,静坐无言。
忽而步声响起。是老母娘。
聂政忙起身相扶:娘亲为何不睡?
老母亲:我儿,我知。
聂政:母亲之亲恩为大,我次之。
老母亲:我怕你因我这身老骨头,委屈了自己。
聂起跪母前,说:孝义,孝为先,不屈。
老母亲抚其发,看着这孩子。不须言,便起身回房。
聂政重埋其剑。
伍-执心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安葬后,直到丧服期满。
聂政找到严仲子。说:我不过一亡徒,拿着刀杀猪宰狗,而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委屈身分和我结交,知我,信我。我本以为世间情义薄浅小微。而严仲子追我数月,施大夫之礼,献上百金为我母亲祝寿。我因侍奉老母之义,未能报之严仲子。今你若信我,我便为你取下侠累人头。
严仲子惊喜不已。抱聂政双肩:“我的仇人是韩国宰相侠累,侠累又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众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卫严密,我要派人刺杀他,始终也没有得手。你确定帮我?
聂政轻道:小事而已。
如是其他人,严仲子定以为大。但这是聂政。
严仲子:我给你找个好帮手。
聂政说:“韩国与卫国,查距不远,如今刺杀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国君的亲属,人多了不便。走漏消息,那就等于整个韩国的人与您为仇,这样你就很危险!
于是谢绝车骑人众,辞别严仲子只身便去。
陆-舍身
韩国。街市。
聂政尸体被官府暴晒街市。
悬赏穿过千街百巷,有人能说出杀死宰相侠累的人,赏给千金。过了很久,仍没人能领赏。
能领赏之人,皆沉默。
聂政的之姊聂荌,也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宰相,却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其弟数月未归。细细打听,便忧心起来:“此事唯我弟能做!想起严仲子之事,并其与弟交好。便起身前往严仲子家中相询。
严仲子也是痛愧,便将事情告知聂荌。
聂荌大骂严仲子:我弟,视你为知已,你却在他死后,任由我弟曝尸数日!你忘恩负义!
严仲子泣道:我便是知聂兄之高义,才尊其遗志!他不羡高名,只为保护于你!
聂荌悲而无声。来到街市,死者果然是聂政,就趴在尸体上痛哭,极为哀伤,说:“这就是轵深井里的聂政啊,他就是名震天下的聂政!
街上的行人说:这个人残酷地杀害我国宰相,君王悬赏千金询查他的姓名,夫人没听说吗?怎么敢来认尸啊?
聂荌哈哈大笑,尽声道:我弟聂政,本就是名满天下之侠客!曾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的人中间,他只为老母享尽天年之福。他只身个人刺杀你国国相侠累,只因严仲子知他信他,对其有义,愿为严仲子报此深仇。今他重重毁坏面容躯体,也只为保存于我,不连累他人。今日,我若害怕生死,便永远埋没弟弟的名声!世人如何评知我弟!”
这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大为震惊,但也只为一叹,便散了。
聂荌于是高喊三声”世道,人心!”
抽出袖中短刃,往喉一拭。便死在聂政身旁。
红艳的血,仅红透一丈街市。
惨烈之色,却惊吓了众人。
聂政之名,便流传了诸侯国。
柒-后传
有人说:高义,刺圣聂政!
有人说: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