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琴声飞扬,我愿陪你到老
秋日的暖阳,像黄油一般,斜斜地照进琴房。温暖而舒适。一架黑色烤漆钢琴,悠悠地立在一角。白色钩花丝布,似新嫁娘的盖头,柔软地遮住琴身。等待着有缘人来掀开盖头,一窥其娇羞的面容。
米兜端正地坐在黑色的钢琴面前,小心用力地打开琴盖。对于五岁半的她,琴盖显得有些沉重,她使出浑身的力气。黑白镶嵌的琴键,朔然出现眼前,整齐地排着队,从容淡定地等欢喜之人检阅。
摆好手指,米兜把头转向我,“妈妈,我给你弹一首曲子,超好听的曲子。”米兜咧着嘴笑着,稚气的脸带着些许自信。
妈妈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温暖地笑着,眼神里都是爱怜。米兜喜欢练琴,尤其喜欢弹给妈妈听,那是一种对妈妈深深的爱和信赖。
耳畔传来咚的一声,犹如苍鹰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叮叮咚咚的声音。两只手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跳着圆舞曲,上下翻飞、跳跃。孩子的琴声短暂、缓慢,像一滴滴晶莹的露珠,滴答滴答落在水面上。
妈妈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思绪跟着米兜弹奏的琴声起伏波动。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凝滞。是的,妈妈愿意就这样听上一辈子,听她慢慢把人生,谱成优美的旋律。
20世纪90年代。“暑假的时候,我将开办一个音乐班。”音乐老师汤老师气定神闲地站在讲台上。“课程包含电子琴和唱歌。回家跟爸妈商量好后,可以到我这里来报名。”
“汤老师,我报名!我想学弹琴。”班上一位长得很甜美的女生踊跃地举起了手。她叫王珍,住在政府大院里。爸爸妈妈都是政府部门的职员。家庭条件优越,只要她想得到的东西,爸爸妈妈都会尽量满足她。
班上其他的同学投去羡慕的眼神,包括我。我的爸爸虽然是狱警,每个月领到的工资仅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们兄妹俩玩的玩具,全部都是免费手工制作,建泥巴土屋,折纸飞机,滚铁环,摸鱼虾。
电子琴对于农村的孩子而言,是一件极其奢侈的玩具。钢琴更别提有多珍贵了。每次路过汤老师的宿舍,从宿舍里飘出悦耳的琴声,我都要悄悄地靠近,紧贴着门口的墙壁,静静地聆听。有时候,也会趁老师不在的时候,趴到窗户外面,希望能透过缝隙,一睹琴身真容。
那时的我,对舞蹈音乐很感兴趣。每次六一儿童节的表演,我肯定是其中的一员。我喜欢在悠扬的旋律中,像天鹅般地旋转,舞动。
回家后,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爸爸妈妈。我想学弹琴。爸爸妈妈面露难堪。他们的意识里,女孩子学好功课就可以了,初中考高中,高中考大学,学琴有什么前途,纯属浪费钱,不务正业。况且我们没有多余的钱来报名。
我根本不管这些,软磨硬泡。爸爸妈妈拗不过我,电子琴太贵买不起,让我报了唱歌班。
盛夏里,酷暑难耐,骄阳似火。知了在窗外大声地叫着,热啊热啊。长满绿叶的树枝,伸长了脖子,靠近窗户,打探孩子们的音容。
学琴和唱歌在一个教室里。左边坐着学琴的孩子,面前摆放着大大的电子琴,气势昂扬。右边坐着学唱歌的学生,寥寥无几。王珍坐在左边第一排。她梳着马尾辫,辫子上扎着着一个大红绸丝巾,像盛开的鲜花,格外扎眼。
汤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一曲谱子,谱子由各种数字和连线构成。我们盯着黑板,跟着他,大声地唱着,嗦嗦嗦嗦咪嗦,嗦哆啦嗦嗦,啦嗦啦嗦咪惹......
谱子唱完了,唱歌的学生休息,看着电子琴演奏。因为这是入门课,他们开始单手弹奏。随后,老师让王珍给我们示范。
叮叮咚咚的声音,从电子琴里传到我们的耳朵,我们别提有多羡慕。我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在面前的空桌上,上下跳跃。
我回家后,兴冲冲地把我刚学会的这首谱子,唱给爸爸妈妈听,他们敷衍了我一声,哦!然后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并没有给我想要的夸奖称赞和鼓励。
经历过了物质匮乏和文化大革命年代的大多数人们,注定不会过多的关注精神生活。
那次暑期班以后,学琴唱歌再也没有了下文。我又开始了中规中矩的文化课学习。
那一年,我十岁。
斜阳安稳地照进琴房,如黄油般,只是变换了位置。依旧温暖舒适。
这个世界,每一秒,有生命的降临。每一秒,也会有临终者,去往天堂。每一天,有若干儿童失踪。每一天,有若干儿童被拐卖。
我坐在米兜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听着从她纤细柔软的小手指里,流淌出的琴声。我愿意就这样听上一辈子。
文/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