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的老太太，除夕那天走了

作者：京（豆瓣）

大年三十夜里，万家团圆欢庆之时，听说，那家非常爱美的老太太无疾而终，走了。

老太太在世是个时髦女性，宁愿省下吃喝的费用，也要穿扮得漂漂亮亮，每月养老金差不多都用在了买衣购物上。和天下大多数要攒钱给后人留遗产的父母不同，老太太一心潇洒，以致于她骑鹤西去，身后的存折余额夸张地仅剩个位数，家里的晚辈妯娌对此颇有微词。去世前的一段时间，老太太患了感冒，也许是预知到来日无多，她要求医生安排住院，还要身边的孩子们昼夜轮流陪床。被老母亲的这场小病反复折腾之后，人到中年的儿女都已疲惫不堪，一边想起那个身居国外，几乎从未回来照顾过老母亲的儿子，大家更是不由地怨气冲天。

那个儿子好像一直都很难回来 ，也不跟老家的亲人来往。他特别优秀，努力读书，最终考过托福，娶了外地媳妇一同出国定居，可这个外地儿媳始终没见过婆婆及丈夫的同胞兄弟姐妹。大家揣测，儿媳是大城市的人，所以瞧不起这边小地方的婆家，不然怎会一次面都未曾见呢？父亲早已去世，儿子很少回国，逢年过节打越洋电话问候老妈，有时会寄些钱来。原本当年他去国外，众人感到家族门庭生辉时，那个儿子却似断线的风筝，消失在视野里，只有老母亲还能常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

从母亲口里得知，他在国外事业有成，有了两个孩子，生活不错，除此老家人再不清楚他的状况，他就是家族谱页里的无声字符代码，至于那个高傲的媳妇更是个谜，连音容笑貌也不为婆家人所知。想起当初说到他们夫妻时，所有人都觉得有个同胞兄弟在国外是种荣光，甚至还计划着将自家后代送出国，托付给他，好让孩子们沾沾才气也成龙成凤。但随着时间流逝，手足之情慢慢薄凉，愿望越来越不可及。渐渐地，大家懒得再提起这个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的弟兄。

如今，活得光彩夺目的老太太，也没能开心地看到万里之遥的儿子回来，她终于在除夕这天，阖上双眼，松开了手中攥着的那根风筝线。子女们跪地泣拜，哭声一片。一大家子，守着突然逝去的老人，不知道怎样熬过这个除夕的不眠之夜。而远在天边，相隔大洋的儿子对着手机，怔怔地朝向娘的遗体视频磕头送丧，画面里依然看不见儿媳和孙子。

那个有出息的儿子没能回国，最后送别老母亲。他在电话里说，得到来年的年中，才可以赶回来给母亲祭祀。而按照当地丧葬习俗，一年之中，炎热的季节是不适合给亡人“做七”的，老人走了要马上准备治丧，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挂断电话，弟兄们各自望着窗外，都不吭声。过了许久，媳妇们忍不住打破屋里的沉闷，长吁一口气道，“今后愿不愿意回来，想要什么时间回来，唉，——都随他去吧。”

对老人四散的子女们来说，难以相见不如不见。以前兄弟姊妹之间，尚有老母亲这个纽带始终维系，现在，纽带倏地坠落，似乎再无必要彼此牵挂了。往事被风吹走，人生有些遗憾，从此后，他乡或是陌路。大洋彼岸的儿子和国内的兄弟姐妹们，是否会因老人的离去，勾销一切恩怨了呢？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