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座

在风中矗立许久，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公交车。车门开启，还未等车上的人下完，下面的人就争先恐后一窝峰地往上挤。眼见得前头还有一个空座位，不知怎么搞的，他好像是非主观、非意识、非理智却又自然而然、情不自禁，抑或是神经质地紧抢几步冲过去，目标直指前面那个看上去挺柔软舒适的公交座椅。

在这争抢动作的霎那间，他只觉得自己神经紧张，脸颊绯红，似乎车内无数双含有鄙夷之意的目光一齐向他射来。于是他两腿便情不自禁的打起弯来，浑身一颤……万幸，身子竟终于落在了那张座位上。

屁股刚一沾上软垫，他的脑袋也跟着仰了起来，脸上红晕尚未消失，恍然黯淡的眼睛却先露出几丝侥幸取胜的得意神色----啊？糟糕！嘿，这个老头，座位前面怎么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老头子呢！

"与老弱相争，非礼也。"

他识书知礼，眼中溢出了一丝丝羞愧。

"怎么办？"一时间，他不知所措。

"让？"他想，心中的湖水击起了一道涟漪。

"理所应当，这是公德。"有个声音在耳边回荡。

"不让？"

他又弱弱地问自己，好不容易争抢到的座位，怎忍心轻易放弃。

"亦可。我那五分钱与他的五分钱比起来也不缺一个角。"

那个声音说得有点儿理直气壮。

"还是起来，不然人家看了……"

他的内心在挣扎。

"何必？刚才先又没看见，怪谁？"

那个声音说的肆无忌惮，而且显得理直气壮。

"算了，我行我素，甭管。"

他的内心终于缴械投降，屈服下来。

"这就对了嘛，抢也抢了，坐也坐了，车里哪个认识你啊？况且……"

那个声音顺势宽慰自己，好让自己坐的更加踏实，更加心安理得，不让自己想的太多。

诶，干嘛要自寻烦恼？拖带重物行动不变，坐个座位自然理所应当！想到此，他回转身子，一把拽过地下的旅行包，谁知刚刚抱到膝上，车到站了。

这是个大站，车内车外拥挤不堪。他要起身，却未起得来，又坐下了。

"嗬嗬，包不拿下，怎么起得来。"尴尬之中，伸过来一只斑驳皱纹包裹着青筋的手帮他托起了压在双腿上的包，同时传来老人乐呵呵的声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糊涂。站立起身过程中，他真想仔细端详一下眼前这位老人，心里盘算着这个老人肯定长得慈眉善目，至少也是笑容可掬的模样，要不怎会如此慷慨大度，自己没让他，他倒反过来帮了我一把？但是，他又不敢仰视，不敢直视，不敢致谢，甚至不敢微笑，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笑不出来，只能怯生生地平视在老人身后的窗户和那窗外流动着的行人、房屋、车辆。

停车时，他故意做出一副左顾右盼的样子，就是为了能瞄上老人一眼。却不知怎么，真正与老人对视那一瞬间，他脸面"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比方才红的还要厉害，一直红到脖子根。

              1985年3月13日16:50，初稿于大礼堂。

（注：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