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诗：海 囚
引子：1997年10月23日，广州至成都92次特快列车上，几个从新加坡打工回来的四川老乡声泪俱下……
呵，老乡，这个时候
你好奇的目光使人难受。
按理说四川话让人亲近，
我们却羞愧难言不敢抬头。
摊开——让大家看看我们的手：
脱一层皮又一层皮掌心是嫩肉。
还有这背脊，瞧：伤痕累累，
再看他这脸：一道鞭痕深似鸿沟！
遭孽呵，四个月恶梦似的飘泊，
受奴役的日子不如猪狗。
南洋猪仔的悲剧在今天重演：
我们……我们是海囚！
海囚？海囚不是一部电影么？
影片里华工受不了欺侮暴动怒吼。
达奇主演的——最终判斩——
朝廷帮洋人出气解了烦忧。
可我们是新中国的公民呀，
不是买身为奴到什么美洲！
况且是文明年代——哪知道
新加坡，同根同祖竟良心黑透！
是啊，新加坡，花园城市，
镜花缘里的君子国没有忧愁。
遍地是黄金（这可是中介说的）
就连最穷的穷人也富得流油。
去吧，去闯闯湛蓝湛蓝的海洋，
那儿是生长鲸和各种鱼儿的牧场。
在那里你不必骑着马儿辛苦奔波，
在那里你只需呆在船上向鱼儿撒网。
120美金月薪，这确实不算多，
现代化的设施是安全的保障。
关键是童话般的生活太有吸引力，
男子汉要趁年轻闯荡四方。
去吧，跟我去吧，没什么大不了——
中国人就这样舍不得故乡。
其实读书人当官的都想出国，
呆在这穷地头算什么名堂？
想一想你那些书记支书乡长村长，
何曾给过你们民主自由真的开放？
出去一趟你才会增长见识——
西方世界：那才是真正的梦幻之乡……
于是我们抛下未完工的新房，
连同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姑娘，
一个牛仔包一本护照——
飞机翅膀下城市在膨胀。
美丽的南太平洋确是像牧场，
鲸和各种各样的鱼儿在这儿生长。
没有风的日子里海水蓝得可爱，
时常有海鸥来船桅上亮它的歌嗓。
可是我们的活儿是戕害生命，
为追逐巨鲸，船主快要发狂。
带链的捕鲸弹搅红了海水，
这时候捕鲸船快得像箭一样。
那鲸鱼浮出水面像一座大山，
叹息声撕心裂肺在海面上回响。
临死前它一头扎向海洋深处——
拖带着我们向深渊闯荡。
完了——话没出口就挨了一耳光：
啥时候船主楞眉横眼出现在身旁。
什么完了——他妈的猪猡大惊小怪，
赶紧把捕鲸链子放长再放长！
不一会那座头鲸又浮了上来，
这时它已精疲力竭在等待死亡。
大片鲜血染红海水引来了强盗，
成群结队的鲨鱼横冲直撞。
船主喝令赶快把鲸鱼绞上甲板，
若不然让你去填鲨鱼的肚肠！
快拖铰链快拖铰链——
直到手指痉挛鲜血渗出手掌。
拖呀，拖呀，死命地拖呀，
和那鲸鱼拔河看谁更强壮！
有人撑不住稍稍喘口气，
蘸水的藤鞭便抽打在脊梁。
猪猡！这里没有共产党！
看你就是一个懒鬼模样！
吃了老子的饭你就得拼命干，
再偷懒教你把厉害尝尝。
最可恨是海洋上陡起风暴，
天边的镶边云让老水手恐慌。
霎时间乌云翻滚天昏地暗，
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大雨倾盆，捕鲸船像一片落叶，
孤零零地飘泊在无边的黑夜。
有时被轰隆隆的浪头举上天空，
有时被摔进深渊让人心胆俱裂。
看不见呵，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候想起家乡心里在流血：
什么童话生活什么自由世界？
似这样赌命受罪像奴隶般遭孽！
再怎样没有人敢骂我是猪猡，
再怎样没有人敢用藤鞭打我！
打工也好种田也好用不着卖命，
谁想过今天会是这么个结果。
有兄弟抗不过风浪的颠抛，
晕船直吐得脸色枯焦。
浑身无力吃不下东西，
被工头一脚踢成真正的病号。
两天后他瘦得皮包骨头，
我们想去看他却没有自由。
半夜里他被抛下了大海，
黑暗中听得到他的哀求。
呵，那一夜，老乡，那一夜
乌云一堆堆地涌来又黑又厚，
船舷边成群的鲨鱼不肯散走。
手电照一照：呵，它们在吃肉！
畜生们可是一点也不惧怕人类：
相反它们似乎还喜欢人肉口味。
瞧它们一个个吃得多香——
甚至连兄弟的腿骨也被嚼碎！
惨不忍睹呵甲板上哭成一片，
可怜兄弟你落得尸首不全！
都怪我们听信虚假广告——
其实自己的国家才有温暖！
20万元的赔款是写在协议，
船主耸耸肩说这条命贵得出奇。
有人问那鲸鱼呢——鲸鱼
要值几百万——怎么？不服气？
那该死的畜生扬了扬眉头，
一偏脑袋招来了打手：
我说你们是皮子瘙痒——
真不服气就站出来谈谈理由。
那打手握着藤鞭来回走动，
甲板上一只直立的棕熊。
忽然间死命给我一鞭——
我脸上顿时鲜血泉涌。
剧痛呵，我捂住脸蹲了下去，
浑身颤抖差点儿窒息。
住手！弟兄们两眼喷火吼了起来：
是不是要打架比拳头气力？
是不服气——我们听见了秘密：
是你们谋杀了我们的兄弟！
自由世界杀人也要偿命——
不怕你对我们再起杀机！
藤鞭飞舞，鲜血染红了抗议，
全体水手罢工改变了局势。
回港后，那野蛮船主人间蒸发，
我们找到了大使馆的五星红旗！
呵，忘不了，兄弟黑暗中的呼救，
忘不了新加坡船主那邪恶的丑陋。
谢谢，老乡，谢谢你的倾听——
真想伏在你肩头痛哭个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