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长安 13

第十三章 势利

京城

   一群世家小姐正约在雅竹轩品茶，赏花，讨论诗词歌赋。雅竹轩大多时候用来供京城中世家公子小姐聚会。其中有一个大包间，就是今日这群世家小姐所包的。其实这包间并不在室内，而是一处风景雅致的室外园林，可供玩乐、休憩。这室外园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大约可容纳上百人了。

   因为各自带的都是心腹，这时候便不分什么丫鬟小姐的，都在一起玩乐赏花。但其实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明枪暗箭。这群世家小姐们大致分为两拨，一拨是以雪盈和婉贞为首的代表晋王一方的小姐们，另一拨是以清柔君主为首的代表太子一方的小姐，还剩一些立场并不十分坚定的，这两方大多也不予理会，照常交往罢了。这看似平静的聚会实际上可是贵族社交的重要场所，唇枪舌剑，勾心斗角是在所难免，一语不合，矛盾便一触即发。

   此时一群人正围在亭子中的圆桌旁，仔细地端详着一幅字帖。

  “这可是汉朝名家师宜官先生的真迹，是我伯父前两天进京时送我的礼物。”谢荷蕊略带些炫耀的说着。她是谢侍郎的嫡长女，谢侍郎是属于太子一方的人，婉贞和雪盈自有些不待见，更何况她是嫡长女，平时作风说话都蛮横惯了，所以人缘也不十分好，不过对于太子殿下的嫡女杨雨婷即轻柔郡主倒是一味的讨好维护。

   “谢姐姐真是富贵啊，必是家里掌上明珠了。哪像我们啊，长辈送礼不过是些钗环首饰，哪有你这礼物有新意而贵重呢。更何况在我们之上还有长兄长姐呢。”父亲同为侍郎的付家小姐回应道。话语看似奉承，可透着丝丝的鄙夷，旁人大数都听了出来，轻轻地冷笑一声，只有谢荷蕊，信以为真，还真以为在羡慕她。

 此刻围聚在桌子旁的大多是太子一方的人。谢荷蕊说话就更肆无忌惮了。

    “我爹爹为官是清廉，所以仕途顺畅，所以才有今日的富贵。不像有些人的父亲，贪污受贿，如今遭了报应也是活该。”谢荷蕊的这句话当然是冲着坐在亭子角落里的林欣儿说的。

    林欣儿是户部尚书林家的庶女。林家前段时间因为户部贪污做假账很多人都被牵连了进去，林家这个户部尚书当然难辞其咎，罪责本应最重，可偏皇上并未重罚，只是降官两级，其他到并未重罚。其实有心人都看出来，皇上不相信户部这么大一个篓子是区区一个户部尚书干的，留着他，只是为了查出幕后的人。所以现在京城的很多官员对林家是唯恐避之不及。

   照道理，这样的聚会是各家的嫡女才能参加的，庶女根本没有资格。可林家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愿意出来招人不待见，想必是这个林欣儿被人算计，这倒霉的差事才落到她头上。

   谢荷蕊说完，便冷笑了一声，那些个小姐们最喜欢也就是冷嘲热讽了，纷纷应和着偷笑起来。

   林欣儿一个小女孩怎受得了这么多人的嘲笑，眼泪瞬间刷刷地往下掉。低着头，哽咽地哭起来。

  雪盈实在是看不下去谢荷蕊的冷言冷语。

   “我说谢荷蕊，你说话能不能积点口德？”

  “我错什么了吗？”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过分？”谢荷蕊反问道。“有些人的父亲敢做，就不许我们说啊。”说着，又是一声冷笑。

  “他父亲是他父亲，她是她。”

  “诶呦，郡主怎么会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啊。”谢荷蕊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把嗓门提得高高的，当然是故意气林欣儿的。接着又是一阵偷笑。

   雪盈实在是被气得不轻，可有被她堵的无话可说。一个生气，扭头朝林欣儿走去。

  看着林欣儿哭哭啼啼的样子，雪盈忙上前安慰。林欣儿也在雪盈的安慰下心情平复了很多。

   远处假山边的石桌旁，面对面坐着的是杨婉贞和何淑云。此刻，婉贞注意到正在安慰林欣儿的杨雪盈，心中有些无奈而生气。

  何淑云顺着婉贞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

   何淑云泯了一小口茶，微笑道：“看来不仅是那个林家庶女被算计了，我们的乐城郡主也是被算计了。”

  “谁知道她是被人算计，还是自己笨。”婉贞不带好声气的说道。

  “好了，茶也喝完了。我们过去吧。”

  说完，两人朝凉亭走去。

  雅竹轩走廊中。

  “何公子，今天那个包间里有人，真的不是我们故意不给您留的。你看，你上次和掌柜就那么随口一说。哎，也怪我们这木脑袋没记住。”

  “我告诉你，待会儿我还要约我兄弟喝酒，赶快把那些人打发走。”

  “诶呦公子你不是为难我嘛，哪有无缘无故赶客人的道理。何况今天那里的客人，我们都得罪不起啊。要不你改天，我们给你免费。”

  一听到改天，何安浩那个暴脾气当然忍不住了，“感叫本大爷等，我去看看到底是谁。”

  长廊位于两个阁楼之间，将两个阁楼凌空相连，从阁楼上刚好可以看到园子里。

  何安浩刚刚的气势瞬间没了。轻轻地嘀咕了一声：“怎么是群女的。”

  小二道：“可不是，都是些未出嫁的世家小姐，听说还有几位郡主呢。公子啊，快走吧，被人看见我们在这儿偷看，会被误会的。”

  一听到“郡主”这个词，何安浩心中立刻想到了长宁郡主杨婉贞。心想着，都怪李世民上次把他拉走了，都没看见正脸，这次一定要见见。

   “诶，我问你，长宁郡主在不在里面？”

  “这我不清楚，好像在里面吧，反正晋王府的乐城郡主是在里面。”

  何安浩心想，杨雪盈都在里面，她们两个出了名的闺蜜，肯定也在了。

  “哪里可以让我近点看到她们？”何安浩一脸坏笑地盯着小二。手里还向上丢着银锭。

婉贞过去拉起雪盈的手，“你跟我出来。”

雪盈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婉贞拉走了。

雪盈被拽的别扭，“你松手！”说着，用力甩开了婉贞的拉扯。

杨雪盈生气的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为什么和林欣儿走得那么近。”

“她被人欺负，我安慰她两句怎么了？”

婉贞实在是感到无奈，“最近谁都对林家的人避之不及，就你怎么还贴上去？”

“我.................”

“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谁和林家走得近，嫌疑就越大。很多时候流言就可以毁了我们。更何况你父亲还是那么尴尬的身份。谢荷蕊随便两句话就让你钻她的套里了？你做事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杨雪盈冷哼了一声，“我不像你，我就是觉得她们那么多人欺负她，我看不过去。”

“你看不过去又怎么样，她们说错了吗。这事本来就是林家有错在先。现在林家被贬官，我们当然不能再去理会他们。”

杨雪盈心里早有数，杨婉贞会这么说，“你怎么可以那么势利，没有了权势，就再也不交往了？”

“无论你把不和林家交往的原因看作哪一种，你只要做到就好了。”

雪盈生气而无奈地微微摇头，“哼，杨婉贞，别让我看不起你。”

婉贞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随便吧。”

婉贞转身欲走，雪盈却大声地吼道：“你知道我最看不惯的是什么吗？就是你这种自视甚高态度。”

婉贞被怔了一下，没有回头便走了。

围墙边上，何安浩借着梯子趴在围墙上，仔细寻找着园内最漂亮的姑娘。小二在下面扶着梯子，那心慌的呀。

“爷，你看好了没有啊？”

何安浩不耐烦地道：“你别吵，小爷正在找呢。”

忽然何安浩注意到亭子中央端坐着的女子，她气质脱俗，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不由让他想起七夕那夜人群中的仙女。

这时，一个眼尖的丫鬟瞧见有人在围墙边偷看，立刻尖叫起来，“有人在围墙边偷看！”

一群人目光都向何安浩投去。这不急的他摔下了梯子，连连叫苦。

世家小姐们向来都是很看重自己的名声，若今日的事传出去，绝对会引来流言蜚语。被一个陌生男人偷窥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不，都被吓的惊慌失措。

何淑云仍然坐在那里，端起茶杯，“去把他给我带进来。”

一行人这下子又被何淑云吓的花容失色了。

“淑云，你怎么把陌生男子带进来。”

“今天这事当然不能让他出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何安浩不久就被几个小姐们的随身侍卫抓了进来。

小姐们都用手帕挡住自己的脸，生怕这个登徒浪子记住自己，坏了名声。

“你们放开我，我警告你啊。”何安浩被侍卫押着进来。

“你个登徒子，竟然在墙角偷窥这么多小姐，你简直是罪该万死。”丫鬟对何安浩呵斥道。

“你们误会了，不是要占你们便宜，我今天只为了看一个人，真的。”

坐在亭中央的淑云认出了何安浩，心中便有了数。

淑云问道：“那公子是为了看谁呢？”

何安浩立刻转忧为喜，“当然是为了一睹长宁郡主你的风采啊。”说着朝何淑云走去。

丫鬟立刻拦下。一群人在旁边都抬起袖子挡住脸，偷偷地笑着。

“想不到婉贞在京城这么受欢迎啊。”淑云答道。这一回答，旁边的偷笑声变更响了。

“郡主，在下倾慕您已久。今日得见，真是在下之荣幸。”

何淑云自己都不禁笑起来。“那依公子之间，婉贞是这里最漂亮，最高贵，最有才情的一个了。”

“当然了。”何安浩斩钉截铁的答道。接着又是一阵偷笑。

这时，杨婉贞刚回到亭子来，何淑云也注意到了她。

何淑云问道：“那公子觉得是婉贞更好，还是你后面的那位姑娘更好呢？”

何安浩都没有回头瞧一眼便立马回道：“京城谁人不知，就数郡主您最漂亮了。”

这句话听的在一旁的人心中都以横生，却又觉得好笑。只能在旁边起着哄，“公子不再看看吗，这里就真的坐着的长宁郡主最漂亮有气质吗？”

“那还有假，可不是吗？”何安浩的这句反问，一行人都是忍不住笑了，一旁的丫鬟是早已笑出了声。

何安浩有些不明白所以然，正奇怪呢。谢荷蕊突然对在何安浩后面的婉贞行了一个礼，“参见长宁郡主。”行完礼，还顺带笑了一声。

何安浩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不由得向后看。一张白皙如玉的脸，五官精致，双眸深如秋水，青丝如云，钗环点缀。一袭湖蓝色碧波锦衣，袅袅婷婷。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冷艳之气。

婉贞只瞟了一眼何安浩便朝何淑云走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何淑云轻轻一笑，“看来何公子认错人了。”

何安浩顿时傻眼了，“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 礼部尚书的大公子，还是小有名气的。淑云认识也不奇怪。”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这礼部尚书的公子，做事还真是不守礼啊，要是被何大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讽刺和嘲笑又开始了。但也顾及何尚书的面子，这事也便没有人再追究下去，大家都是明白人，今日之事是绝不可传出去的。

何安浩实在是无地自容，偷偷地看了一眼婉贞，便转身离开。

何安浩快步走出园子，小厮已经在等着他，刚才可不一阵担惊受怕。“公子，没事吧，刚才摔坏了没有？”

何安浩边笑边摸着摔青的脸：“没事，值了。”

园子内，气氛尴尬极了，何安浩的“大驾光临”，让她们玩的兴致都没有了，纷纷开始打道回府。

杨雪盈和林欣儿走在一起，杨婉贞则和何淑云走在一起。雪盈走在前，婉贞看到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可又拿她没有办法。

“淑云，真有你的，刚刚呀笑死我了。”一个小姐路过婉贞和淑云身边的时候对淑云说道。

何淑云回应地一笑。

“你刚刚和他还说了什么？”婉贞问道。对于何淑云这样无缘无故借用自己的名义做事，杨婉贞的心里自然是有些好奇和不满。

何淑云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以你的身份耍了耍他而已。”

“哦，你和他素不相识，这么大费周章地.....搭理他，你平常可不是这么无聊的。”

淑云听出了婉贞话外的意思，轻轻一笑，“我父亲有意撮合我和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对，就是何安浩。倘若让我什么都不了解就嫁给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当然要试探一下了。”

婉贞恍然大悟，发现自己多心了，“那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这个人游手好闲，遇事慌乱，没有才华，没有气魄，不配。”最后“不配”两个字尤为强调。

“他虽然游手好闲，可是还年轻。林家更是世代书香之家，虽有些荒唐，但是据我了解，他心性纯良，如果你嫁给他，他应该会对你很好的。”

何淑云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我就是觉得他没前途，最多只能吃吃他老爹的本。我要嫁的人，将来必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难道我就这样嫁给他，拿着那点少得可怜的俸禄，相夫教子，了此一生？让你，你愿意吗？”

婉贞听得心中不是滋味，她不知道何淑云的志向如此之大，这让她本能的感到威胁。而且和何淑云的相处，婉贞总以为自己所处的位置在她之上，可现在发现，在她心里，其实她们两个是一样的。她们两个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婉贞有些敌视淑云，可是她是永远不会表现出来的，因为这都是自己狭隘的想法，何淑云并没有错，错在自己没有让她意识到她和自己的不同。

婉贞仍然和颜悦色：“不愿意。”

何淑云听到这回答时，轻轻哼笑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的话会让杨婉贞感到别扭，可她还是说了，也只是为了提醒她，自己并不比她差。

婉贞道：“我待会要进宫，和你不顺路，你先走吧。”

何淑云答道：“好吧。”便加快速度走了。

从前，婉贞每每进宫都会问雪盈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去，这样雪盈便可以看望爷爷奶奶。可是这次她看到雪盈和林欣儿的背影，她犹豫了。

一辆辆马车停在雅竹轩门口，婉贞上马车时，在一旁的宜心问道：“郡主，是进宫吗。”

“恩”

这一简短的对话却被一旁的雪盈捕捉到了。当然是生气的，更多的是嫉妒，却又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雪盈踏上马车，瞟了一眼婉贞的马车，满满的妒意，快速进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