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落英(后记)
这个小说从第一稿完成到现在,也有五年时间了,如果从开始动笔算,那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
应该说,这是我第一篇像样点儿的小说。虽然故事在我的脑海里发生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真要落到文字上,却困难得多。我不得不得承认,我不仅不是个天才,连个庸才都算不上。刚写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把大脑中的影像表达出来,写下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笨拙无比,令人沮丧。可是故事就在那里,故事中间那些闪光的句子就在那里,它们妖艳地诱惑着我,让我在无数次放弃之后,又无数次捡起来,直到把它们完整地落实在文字上。
我不知道那些天才的作者是不是总是一挥而就,直接抵达最后的终点。反正我不行。虽然在写这篇小说前,我也写过一些所谓的散文,但是一下笔才发现,小说和散文真的不是同一种语言。我心目中好的小说语言,应该是真实、自然、有生活质感、又处处流淌着诗意的。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不得不扔掉学校里老师教我的那套僵化的语言模式,重新找回真实生活里那种鲜活的有生命力的语言,看似土味十足,却生动,直给。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标准语言系统固化了,早已忘了真实语言该有有的模样。这给我造成了非常致命的困扰,刚下笔时,写几段,回头一看,一个字也不满意,只好重改。如此往复,好几年过去了,故事的一半也没写完。
后来我读到加缪的《鼠疫》,里面有个人物就是这样,他心里有个无比绚丽的故事,可是他总是对自己写出的第一段就非常不满意,于是不停地改,直到他去世,这个小说也只有一句话。难道我也想这样吗?开什么玩笑?!我的故事比这个开头有意思多啦,而且还有许多故事等待着我写呢。怎么办,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已经写完的不去管它;正在写的,想不出出的词就用别的代替它,把意思描绘出来就行。就这样,终于在实在2013年12月30日完成第一稿。接下来就是漫长的修改之路:2014年2月5日完成了第二稿,2016年7月30日完成了第三稿,现在,2018年11月23日终于完成了第四稿。
这会是最终稿吗?恐怕不是。除非我把它扔那儿永远不再看它了。只要读一遍,总会发现有些词不恰当,有些多余,有些标点符号需要纠正,有些表述偏离本意……有什么办法呢?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每改一遍,就离它在我心中该有的样子又近了一步。
我写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呢?
这个故事里有三个元素:求学、爱情、堕落与救赎。关于第一个元素无疑是我最熟悉的。虽然我们兄弟俩都得以完成学业,但其过程的也是无比艰辛的,小说里面的许多生活细节的是源自我的亲身经历:回到家里看到的父亲拉长的脸;饿着肚子回家时的举步维艰——对了,偷人家小葱充饥那个是我哥,不是我;上大学时寒假在没有取暖设备的读书馆里值班、打扫卫生、冲洗厕所;因拖累家里而站在窗前差点跳下去……当然,我们家没有困难到二者必去其一的地步。不过,在我们邻村,有姐妹两个学习都很好,姐姐上了大学,家里就没让妹妹上高中,直接考了中师。那时的媒体是经常有两个孩子中的一个退学供另一个的报道,对于退出的那个,也是赞扬其牺牲和奉献精神。当然,这是八九十年代才有的故事。我常常想,那些的后来的人生怎么样了呢?虽然说不上大学并不意味人生必然失败,但是选择不同的道路,面对的将是不同的人生。即使是退出的那个不计较,坚持读下去的那个能够心安理得无愧于心吗?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元素,应该说即使是在农村,也越来越少了,而且我也没有妹妹,所以没有亲身经历的可能。可是关于这类故事,我是在熟悉不过了,我曾经接触过的戏曲或小说里面,都有类似的桥段。在故事里面,父母永远是可厌可恨的反面形象。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父母都爱充当让人讨厌的角色呢?难道只是因为嫌贫爱富吗?有没有为了儿女幸福的考虑呢?如果有,是什么因素让两代人之间对于婚姻和爱情的理解有了这么大的偏差呢?祝英台的父母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反抗过自己的父母呢?祝英台老了会不会也反对她的女儿的爱情呢?如果有这方面可能的话,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年长后站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对立面了呢?自由恋爱难道就一定幸福、包办婚姻就一定不幸吗?父母的话真的一点道理也没有吗?余秋雨说过,人生许多重大决定都在二十多岁时做出的,这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人要到四十岁左右才真正的心智成熟。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这个故事中第三个元素,无疑是我最陌生的,也是当初构思这个故事时没有的。在我的想象力里,那种女人总是浓妆艳抹、风情万种、妖娆放荡的,离我们普通人太遥远了,和“妹妹”这一形象根本挂不上边儿。后来,电影《苹果》让我的思想有了点改变。电影一开场的那个“小姐”,穿戴打扮就是一个寻常可见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长相也清纯干净,她们真的可以是这样的吗?后来,新闻说东莞当年的性产业之所以那么发达,金融危机时很多电子厂倒闭,大量青年女工无处可去,才“成就”了东莞后来的“辉煌”。也就是说,那些女人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不过是在人生的某个岔路上和我们越走越远罢了,那么,小说里的“妹妹”走上那条路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写小说,是自己熟悉的素材好写呢,还是陌生的好写?按说是前者,因为有自己有记忆做保证。可是实际写起来,却不是这样。对于那些最熟悉的情节却是浪费最多笔墨来修改的,反倒是一无所知的情节反倒几乎是一挥而就,从没修改过。“小姐”,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概念,比如第三者、同性恋、吸毒者、太阳和月亮谁大谁小等等一样,都是“间接的真实”,都是别人告诉我们、我们也相信其是真实存在的,但却一直没亲眼见到过。或许正因为如此,给了我最大的创作自由,任由我构建她们的生活形态,模拟她们的喜怒哀乐。关于娆娆的死,是有一点现实影子的,大约在公元两千年前后,在我现在生活的这个城市的一个公园的一口枯井里,捞出了许多女人的尸骨,据推测,应该就是从事那个行当的女人的。多说一句,把娆娆这样女人写得如此美丽、干练、富有魅力,也是事先没想到的。
这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所写的不是那种唯美的、感人至深的故事。我笔下的主人公,都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我所乐于表现的,正是他们处于困境中的挣扎、痛苦和无奈。我知道,这不是你们想读到的那种故事。但我还是万分希望你们能够喜欢这个故事。可是如果你们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
也就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