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偌大的双人床,傅芮琪只蜷缩在一角,她紧皱眉头,身子微颤着,额角渗出不少的汗水。她胸前的两只手腕紧贴在一起,呼吸声不断加重,双手不舒服地左右挣扎。
漆黑的屋子有些许炭火的味道,屋外的蝉鸣很大声,隐约还能听到铁器碰撞的声音,不对,像是打铁的声音。
“砰、砰、砰......”心跳被它打乱了节奏。
傅芮琪被绑住双手关在这间屋子里,地面上有些潮湿泛凉,坐在这种地方的不舒适感加重了她内心的恐惧,她想站起来,但腿用不上力气,她想喊救命,但声音被一团布闷杀在喉咙里。
脚步声,她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不断逼近的声音让她的神经紧绷起来。她挪动着身子后退,脑中一瞬间浮现了无数个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恐怖画面。
“啊!”她吃痛地喊叫,后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检查伤口,便被一道刺眼的光转移了注意力。阳光从那窄小的门中挤进来,不温柔也不温暖,烈光中走来一个强壮的男人,背后的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傅芮琪低着头惊恐地盯着渐趋靠近她的黑影,它像是一个怪物,冲她得意地笑着,她收紧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她低声祈祷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连阳光都背叛了她的小屋,谁又听得到她的乞求呢,眼前的压迫感只增未减,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可是她的恐惧助长了黑影嚣张的气焰,它步步逼近,毫不犹豫地将她吞噬。
男人低下身子,哼笑一声,将内心的不屑之情毫无保留地吐出来。
“大名鼎鼎的警长的孩子就这个胆量?”他粗糙地擦去傅芮琪额头渗出的汗水,拍着她的脸说,“小朋友,放心吧,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等你爸把我兄弟放了,自然会送你回家。不过他要是耍什么花招,我可不敢保证你活着出去!”
“二哥,那条子来了。”门口跑来一位个子不高的人焦急地传达着消息,他腰间別着的一把奇怪的刀,像是镰刀形状的剑。
“确认好了是一人来的吗?”
“对,跟踪他的兄弟一直看着他。”
“大哥呢?”
“也在。”
“好!”男人戴上帽子、口罩,从地上把傅芮琪拽起来。
傅芮琪被蒙面男半拖半拽地带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感觉脖子一凉,一个锋利的刀尖抵着她脆弱的脉搏。她身子一僵,呼吸都刻意减小了幅度,可见到爸爸的那刻,她忍住的情绪瞬间崩塌,一边喊着爸爸一边嚎啕大哭。
爸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后将视线上移,出口的声音冷静至极,“人我给你带来了,孩子可以先放了吧!”
傅芮琪背后的男人朝旁边的小跟班用眼神示意着什么,小跟班接收到指示后便向爸爸走去,从上向下仔细地搜身,男人看到小跟班摇头后便开始谈判。
“你先把人放了,我保证把你女儿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要放一起放!”
“傅警官,你好像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男人将手中的刀握紧,提醒他主动权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你们身上那么多稀奇古怪具有杀伤力的刀具,还怕我耍花招不成?我只是想保证我闺女的安全而已。”
“那行,我数三二一,一起松手。”像是对自己刀具的绝对自信,他答应得很干脆。
“三!”蝉鸣渐渐消声。
“二!”太阳躲进云层里。
“一!”男人手松开的那瞬间,爸爸就朝傅芮琪扑来,她埋在爸爸怀里,耳朵听到一声尖锐的枪声和爸爸痛苦忍住的惨叫声。她抓住爸爸的衣角,头在爸爸怀里胡乱地蹭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左边,不对,爸爸的左边是我的右边,向上,还得再往上一点。
“砰、砰、砰......”爸爸还活着。
傅芮琪安心地被爸爸抱在怀里,警告声,打斗声,逃窜声,身边各种嘈杂的声音都被她的听觉隐去,她安静地听着爸爸的心跳声遗忘刚才发生的一切。
“卡!非常好,小琪演得非常棒!”导演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暂停了故事的发展。
“哎呀,是导演教的好!”傅芮琪的妈妈一边替女儿谦虚着一边朝她走去。
傅芮琪内心紧绷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抱着爸爸脖子上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听话孩子,跟妈妈去休息吧,爸爸一会还有戏要拍呢。”爸爸掰开她的手,递到妈妈的手上。
“演艺世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我七岁的时候只会打酱油吧。”
“不过这孩子演得真是挺好的,看得我都揪心。”
剧组的工作人员热烈地讨论着傅芮琪刚刚的表演,夸赞她的话让她的母亲挺直了腰板。
“宝贝真棒,没给爸妈丢人哦!”妈妈在夸她,可她却在想炭火的味道、蝉鸣的声音和“砰、砰、砰......”,她有些分不清这是打铁的声音还是爸爸心跳的声音。对了,她想起来她后背还被划了一下。
“妈妈,你看看我这里,刚拍戏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下。”她撩起背后的衣服让妈妈帮她检查一下伤口。
“没事,蹭掉了点皮,妈妈跟你说哦,拍戏受的伤都会成为你以后的勋章的。”妈妈放下她的衣服,同她展示着自己的“勋章”,“妈妈胳膊这里的伤是因为一次拍骑马的戏,马突然受惊,我摔下去被旁边的木架子划到的。后来这部戏播出后反响很好,虽然很遗憾妈妈没有得大奖,但这处疤见证了妈妈的成长。肚子这道疤呢是拍一场水中的戏,爬上去的时候不小心被岸边的石头蹭到了,这部剧本来定的是妈妈主演,可是因为别的行程的原因,妈妈只是出演了个配角,得了个最佳配角奖,又一次与影后错过,不过经过这次妈妈懂得了选剧本的重要性。孩子,拍戏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的,这些等妈妈以后慢慢教你,妈妈的遗憾可就指望你帮我弥补啦。”
傅芮琪又一次没听进去妈妈说的话,她在想这伤口是被屋子里的什么东西划到的呢。
晚上回到酒店,傅芮琪同往常一样8点上床睡觉,可关着灯的房间让她感到不安,她想起来开灯,却又怕有人突然开门进来,炭火的味道、蝉鸣、打铁的声音,她又回到了那个黑暗而又压抑的小屋。
门被打开了,阳光在小屋铺散开来,温柔而又温暖,踩着光走来了一个男人,小心地蹲在傅芮琪身前,他轻拂去她额角的汗水,摸着她的头安抚她。
“孩子,不要害怕,戏里都是假的,这个小屋是为了拍戏现搭的,你听到蝉鸣声了吧,其实你再听远一点,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这原来是一处人烟稀少的郊区,蝉附在树枝处隐身,躲避鸟的偷袭,树叶借着风的力量搭着顺水车观光远处的风景,你没有被绑架,也没有刀抵在你的脖子上,你感觉到黑暗,那是因为你躲在草堆里和爸爸捉迷藏呢。
炭火味从草的缝隙飘到你的鼻尖,因它的诱惑,你还没等到爸爸找到你就自己跑出来了,你循着味道跑去,不远处爸爸不知何时摆起架子开始烧烤了,你飞扑到爸爸怀里开始期待第一口烤肉的味道。砰、砰、砰......爸爸带着舒缓节奏的心跳声像是一首摇篮曲,你静静地听着,闭上眼睛,落入一个甜蜜的梦境。”
傅芮琪蜷缩的身子逐渐伸展开来,手放松地搭在枕边,一呼一吸,像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似的安稳,可不知何时,她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嘴巴反复念叨着什么,低声又急促。
“小琪,爸爸之前合作的一个导演最近准备拍一个家庭剧,他看了剧本,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托我来邀请一下。”爸爸故作轻松幽默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勉强与尴尬。
“这个......得问我妈吧。”对于爸爸突然而来的邀请,傅芮琪感到陌生。
“你妈那好说,关键是得先探探你的意见。”
“我妈同意就行,不过家庭剧我要演什么角色呀?”
“一个准备高考的学生。”
“学生?”傅芮琪的疑问中带着一点惊喜。
“对呀,和你对戏的演员都跟你差不多的年龄,正好你还能借着这部剧去体验一下学校生活和交几个朋友。”
“我能天天待在学校?”她常年拍戏,学习有专门的老师上门辅导,所以做一个普通学生对她来说是件比较奢侈的事情,就算只是在剧里,她也想感受一下。
“对,这两个月你能天天去上学。”
“还有朋友和我一起玩?”从小就和很多前辈合作的她,遇到的同龄人很少,也几乎没什么朋友。
“对,好多小伙伴!”爸爸脸上带着宠溺的笑,语气像哄孩子似的。
傅芮琪走在爸爸一旁哼起了小曲,心底藏不住的喜悦全挂在脸上,学校?朋友?她已经开始想象开机时与她们相遇的画面了。
那天要穿什么呢?裙子?算了,还是穿得休闲一点吧。那见到他们我要怎么打招呼呢?你好?有点正式。嗨?又有点自来熟了吧。她们会和我一样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演戏的吗?还是第一次当演员呢?不重要,她们能喜欢我就好了。如果她们和我一样经常演戏,那我们就有共同语言,应该能很快成为朋友吧,但如果是第一次演戏也没关系,希望她能多给我讲讲她在学校的事情。不管怎么,这都会是一次有趣而又有收获的经历吧。
傅芮琪的思绪飘到了另一个时空,收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很稀奇的感觉,今天回家的路很短。
“你爸带你干啥去了,这么开心?”妈妈像是很少看到傅芮琪这样开心的表情。
“我刚跟她说要准备给她接部剧,让她演个学生,感受下校园氛围,看样子她很喜欢。”爸爸挑眉的动作带着几分得意。
“啊?什么剧?你咋没跟我商量呢?我已经在给她谈一部电影了,你这样要打乱我的计划的。”妈妈不仅没有接收她们传递来的愉悦心情,而且还浇了她们一头冷水。
“那就以后在谈别的电影嘛,孩子既然喜欢,就让她去演呗。”爸爸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妈妈。
“小琪,你先回屋!”
傅芮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上扬的嘴角,清晰的梨涡和似月牙的笑眼,明明在她脸上出现过的,可是怎么就没留下一丝痕迹呢。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你也是个演员,该知道遇到一个好的作品有多难得,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说不要就不要呢?”妈妈特意放低声音同爸爸争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因为没选好剧本有多吃亏,我可不能让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在我女儿身上。”
“孩子都16岁了,天天不是在片场就是在酒店,她接触的都是比她大的长辈,连个朋友都没有,你就没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
“我少带她出去玩了吗?再说娱乐圈能交几个真心的朋友,她还那么小被欺骗被利用了怎么办?”
“你就是天天想太多了,孩子干什么你都要掺一脚,你不要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你看到别人家活泼又开朗甚至有点调皮的孩子都不羡慕吗?你就不觉得小琪少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吗?”
“那你就没发现她在同龄人中有多优秀吗?算了,不想再跟你吵下去了,你就像以前一样不要插手这些事情好吗?”
“那是王琦导演的作品,不会差的,再说人家之前那么帮我们,我怎么好意思拒绝他。”
“那你就别管了,我去跟他说!”
“卡!”
“卡!”
“卡!”
......
在傅芮琪的认知里,拍戏就是她的生活,她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可以被一个“卡”字抚平,她不需要思考怎样安慰一个哭泣的人,也不需要思考怎样帮助一个受伤的人,因为她知道只要导演的一声“卡”就会解决所有事情。就像现在一样,面对爸妈的争吵她束手无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卡”!
她将头埋在枕头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慌乱地擦拭泪水,耳边传来妈妈的指教。
“小琪,妈妈跟你讲,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情绪可以被剧本设计的情节带着走,但不能沉浸在那个情绪里,当导演喊完‘卡’的时候,你要迅速将自己从情绪里脱离出来,你看你,一直这么哭会耽误剧组进程的。”
那是她第一次在演戏中情绪崩溃时妈妈对她说的话,她把头从枕头下抽出来,大口吸气吐气,调整呼吸,她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刻意不让自己在脑海中回放爸妈的争执,可是今天的心绪有些不听话,她有种被这种情绪控制住了的感觉。思绪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乱,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失落与难过全找上门来,她失控了。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对情绪的把控,这也是傅芮琪这么多年一直在学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本是她觉得最游刃有余的事情,现在却让她惶恐不安。
“不要控制它,不要阻止它,让它发泄出来,没事的,顺着它走,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劝说淹没在她强烈的情绪下,她焦急地不断用力拍打额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可以!不能!连这件事也做不好!
她本能地反抗这种情绪,可就在她反应更激烈之前有一双手拽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很柔软很温暖,覆在她手上有规律地轻抚,很奇怪,她没有马上甩开那只手,而是抬起含满泪水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他逆着光,穿着一件粉色的衣服,五官有些模糊。
“孩子,听哥哥跟你说几句话好不好?”男人语气轻柔,不带有任何攻击性。
“我不是孩子了!”傅芮琪虽没有强烈抗拒他,但也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戒备。
“可是你连哭都不会,怎么能说自己不是孩子呢?”
“什么意思?”
“小孩子都知道的,难过了就要哭出来。”
“我说过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肯定觉得自己很厉害吧,很多人夸你有天赋、演技好,以后一定能拿很多奖,可是你就从来没有羡慕过那些可以躲在爸妈怀里尽情哭泣撒娇的孩子吗?”
男人说完敏锐地发现傅芮琪盯着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他继续说道,“你觉得你坚强到不需要泪水泄去你负面的情绪吗?你不觉得你被困在了各种剧本里吗?你不觉得委屈吗?”
“为什么?我按照编剧的剧本说了台词,按照导演的要求完成了表演,按照妈妈的指导一步步学着,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表扬我时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戏里的故事是假的?那又为什么剧本里的故事变成了我真正的生活呢?为什么我不能向其他同龄人一样做个普通的学生?为什么我身边连个说内心话的朋友都没有?为什么我不能挽着妈妈的胳膊撒娇,不能靠在爸爸的怀里哭泣?”泪水从傅芮琪的眼中涌出来了,“我不想每天一睁开眼就被拉到剧组里,我不想得到了夸奖却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我不想妈妈每次跟我说的话只有演戏。”
男人走近她,轻拍她的后背,“哭吧,又不是在剧组里,又不是在镜头前,谁都管不了你,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哭累了就躺着睡会儿,做个好梦,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
傅芮琪的抽泣声逐渐消失,她躺在床上安静了下来,只是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您好,傅芮琪,能简单介绍一下这部电影和您扮演的角色吗?”
“好的。这部电影名字叫《镜》,主要是围绕一面镜子展开的。我扮演的角色呢,是在某天捡到了一面奇怪的镜子的人,那面镜子会反射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镜中的树木、建筑、车辆甚至沙粒都会说话,如果照到某个人,还能窥探她内心的想法,我带着它如获珍宝,倚靠它玩弄人心,靠贩卖别人的秘密赚钱。但最后会有反转,好奇的观众可以到电影院一探究竟。”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一部电影。那这部电影作为你获得影后之后的第一部电影,有没有希望它能延续这一成绩。”
“当然是希望它能有一个不错的成绩,毕竟导演、幕后工作人员和我们演员为了这个作品都付出了很多,但其实我也不会过分看重成绩,毕竟每次的电影类型都不太一样,而且每个人的喜好也不同,不能奢求每个观众都喜欢我的每部电影,好的不好的评价我都会接收。”
“您也是出道十几年的老演员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感到遗憾的事吗?”
“因为我从小到大经常待在剧组里,跑很多地方住各地的酒店,没有一个固定的家还是有些遗憾的,每次对一个地方刚要熟悉了就又要搬走。”
“那如果让你回到小时候,你会对那时的自己说些什么呢?”
“啊?”她愣住了,视线不自觉地在镜头后无措地找自己团队的工作人员。她的每次采访都是工作人员提前为她准备好的话术,可是这个问题并没有出现在采访提纲里。
她用眼神向她们示意,可是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突然间,她眼前的人渐行渐远,轮廓渐趋虚化,身形变得模糊、若隐若现。傅芮琪感到一阵不舒服,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未知的漩涡中。
“姐姐!姐姐?”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拉回了她的视线。
“你是......你不是......”她有些惊讶地盯着眼前的女孩,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只不过这镜子来自于16年前,她竟然看到了6岁的自己。
“姐姐,他们跟我说你是影后,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我以后也要跟你一样。”小小琪的眼睛里住着一颗星星,那光芒是让傅芮琪感到生疏的。
“不要像我一样,你好好学习,选一条别的路不行吗?”她的声音有些冷。
“为什么呀姐姐,妈妈一开始也不同意我演戏。”小小琪眉头皱在一起,有些困惑,“姐姐,演戏不开心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呢,笑的比哭的多就是开心,哭的比笑的多就是不开心。”
“可我已经分辨不出来真正的笑和哭了。”傅芮琪看到小小琪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禁失笑,“我这是在跟你说什么呢。”
“姐姐,你教我演戏好不好。”
“为什么一定要演戏呢?”
“我妈妈也是演员,我想我要是能去演戏她就能多陪陪我了,而且妈妈现在喜欢我演戏。”
“那你自己呢?”
“妈妈开心我就开心。”小小琪笑得很开朗。
傅芮琪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作何反应,明明是自己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有种陌生的感觉呢。坐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像是她曾扮演的某个角色,因为缺少母爱,因为想靠母亲近一些,所以选择学着做一名演员。妈妈一开始不同意她做演员,因为深知这一行业的不容易,但敌不过孩子的坚持,最终只能遂她的意愿。妈妈渐渐退出了荧幕,以一个演艺前辈的身份陪着孩子跑每个剧组,她用行动告诉孩子既然开始了就得做到最好。
“姐姐,你喜欢演戏吗?”
“是喜欢的吧。”
是喜欢的吧,每部剧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的故事,每个故事她都能尝试一个新的角色。在她当时的年龄,她和其他小朋友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是故事的旁观者,而她是故事的参与者。她喜欢在故事中留下自己的足迹,每次看到电视中的自己她都会感到满足,对别人来说那是一个幻想出来的画面,而对她来讲,那是她真切经历过的现实。
“姐姐,你后悔当演员吗?”
“后悔。”很干脆的回答,“但再回到那时,我应该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为什么呀?”
“因为我现在说服不了你不做演员不是吗?”
她想过很多次,如果她没有做演员她现在会在干什么。还在上大学吧,不知道学的会是什么专业。会交几个真心的朋友吧,休息的时间同她们吃喝玩乐,不用总是睡觉了。会谈恋爱吗?能让她心动的会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呢?她演过那么多类型的剧情,塑造过那么多不同的角色,可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过着另一种生活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姐姐,其实你不用说服谁。”
“嗯?”
“你现在依旧有选择权。”
傅芮琪木讷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低着头,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
“姐姐,你手腕这是怎么了?”
“哦,没......没事,拍戏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她急忙拽住袖子遮住手腕,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些欲盖弥彰。
“妈妈手上也有。”
“什么?”傅芮琪散乱的思绪瞬间集中。
“妈妈的手腕也有道疤,但没姐姐你的红。”
“怎么伤的?”
“和姐姐一样,拍戏伤的。”
她记得妈妈曾对她说过拍戏受的伤都会成为以后的勋章,但她怎么想也记不起来妈妈有说过她手腕处的伤。和我一样?她真的和我有一样的伤口吗?她的视线穿过袖口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结了痂的伤口,她用刀顺着手腕的纹路划下去时在想些什么呢?妈妈,我不要当演员了,背负着这么多人的人生我有些喘不过气了!妈妈,我有些累了,我想去海边冲浪,去丛林探险,去摘一朵花引来一只蝴蝶!妈妈,让你留有遗憾的最佳女主角我帮你拿到了,以后就还我自由吧!
“妈妈经常对我说一句话:拍戏要与自己的生活分开,演员不能被剧中的人物牵着走。姐姐,你的生活没有编剧和导演的,累了就休息嘛,我长大了可不要听他们的话了,我要去玩好多好玩的,吃好多好吃的!”小小琪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不像她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话,“姐姐,你休息的时候都干嘛呀?”
“睡觉。”
“就睡觉吗?”小小琪有些惊讶,“姐姐,睡觉很无聊的。”
“也想不出能干些什么了。”
“出去旅游呀,去青岛看海,去东北滑雪,去新疆吃葡萄,去西藏晒太阳,去云南大理......”
“会感到不安。”傅芮琪打断了小小琪兴奋的想象。
“嗯?为什么会不安?”
“没有剧本指引,没有导演指挥,没有摄像记录,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那你有想过自己做编剧、导演甚至摄像吗?”
“什么意思?”
“如果缺了角色设定你会不知所措,那你就给自己设定个角色呗。你可以是一个到各处旅游景点打卡的网红,或者是一个有着导游梦的旅游小白,也可以是一个负气离家出走偶遇各处美景的叛逆女孩,也或者是一个被沿途风土人情治愈了的抑郁症患者。”
“还可以这样?”
“当然可以,只要你开心,你一天一个设定都可以。”
傅芮琪靠在椅背上,眼睛望向远方,她不再接话,让人琢磨不透她正在想些什么。她盯着某处失了神,只一幅躯壳松散地倚在靠背上,她像是对什么都不再在意,又像是搬开了堵在心口的石头。
她在床上平静地睁开了眼,余光中瞥到一个身穿粉色衣服的男生背影走出房门,她搜寻不到有关这画面的记忆,心中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傅芮琪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有些忐忑地走下楼。
“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她放低自己的姿态,反复斟酌自己的措辞。
“怎么啦,说吧。”妈妈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柔。
“我能暂时不接戏了吗?想休息一下。”
“可以呀,当然可以!”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傅芮琪一下接不上话,“那要不出去玩玩?好好放松一下!”
“可以吗?”傅芮琪用试探的语气等待妈妈的回答。
“可以的。”
傅芮琪卸掉了肩上的担子,略显轻松地回屋做起了旅游攻略,妈妈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姜医生刚下楼时他们的对话。
“姜医生,治疗进行的怎么样,顺利吗?”她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询问。
“不好说,她心理防备意识太强了,不过我给了她心理暗示,如果一会她跟你说要休息要出去玩的话,那就证明这次催眠是有效果的,如果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就再找时间进行下次治疗吧。”
妈妈迫不及待拿出手机告诉姜医生这一好消息,幸好治疗有了成效,幸好救回了想不开的她,幸好还有机会弥补,幸好她还能重新快乐。妈妈蹲在地上痛哭,如果再早一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