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穆兰
穆锒已经昏睡了半个月，还是未醒。
小夕每日在他身边照顾着，帮他擦洗，给他喂些流水，收拾好穆锒，便走下楼来。
在楼梯拐角的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
小夕驻足观看，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些照片里的人形形色色，男女老少都有，但是全都表情悲伤，有的甚至泪流满面，还有的并没有看着镜头，只捂着脑袋大哭着。
其中有两张照片引起了小夕的好奇:在一张照片中，她看到了第一次来茶馆时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脑中想起，妙妙曾经确实用手机给他拍过照片。
另一张则只有妙妙一个人站着，虽然面带微笑，但是她的姿势很奇怪，两只胳膊垂搭在空中，好像是左右搂着什么人。
武伯在客厅拖地，看到小夕在发愣，便叫了她一声，说道：“小夕，妙妙在前面茶馆，让你照顾完穆锒后，去前面找她。”
小夕点点头，又望了一眼满墙的照片，便走去了前屋。
这几天，为了保证茶馆安全，穆冷与欧烨白天黑夜的轮流值班，在茶馆周围巡察着，监看是否有什么异样发生。
穆冷值完夜班已经回屋内休息，欧烨则在茶馆前后四周踱步，小心勘察着。
小夕走过茶间来到前面茶馆，看见妙妙正一手托脸，坐在窗前发呆。
走过去唤了一声“妙妙”，便坐在了妙妙对面，又问道：“你找我吗？”
妙妙放下手臂坐直身子，端起面前的茶杯给小夕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并没有喝，只是看着小夕说：“小夕，你这两天还好吗?
自从叔叔走了之后，你一直只忙着照顾穆锒，自己却从来没有时间坐下来倾诉一下，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会想不通?”小夕抢先问道，看见妙妙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我是想不通，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事情都变了。
黑宝变成了狼，不，变成了狼王，爸爸死了，你又能看见鬼，而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会有什么状况会发生。”
小夕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又说道：“我知道你们接近我是因为我是什么‘仙物’，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有了预知的能力，或者我的泪水也有什么灵力。
但是，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的预知能力没能救得了爸爸，我的眼泪又救不醒穆锒，我总觉得我不值得你们大家为了我拼出性命……”
“小夕”，妙妙抓住小夕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见鬼吗?
其实最初我的眼睛是根本看不见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第二世的仙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丈夫，妻子患了疾病，每日卧床不起，双眼又有残疾……”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蒙蒙细雨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微小而有力。
小夕听妙妙讲着故事，从羡慕到感动，再从感动到悲痛，直到最后的绝望。
妙妙呆呆地看着窗外，两眼放空，轻声问道：“你说那个丈夫是不是很可怜，为了救自己的妻子，自己却死了。
一命换一命，是不是很残忍?”
小夕微微启唇，却并未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小夕慢慢抓住妙妙的手心。
就在这时，一片片画面扑眼而来——妙妙空洞的眼神，一名男子端着汤药朝他走来，药碗掉在地上摔碎的画面，以及妙妙孤单绝望的哭泣……
小夕觉得自己仿佛是躲在角落的空气，冷冷地看着这些情景，却无法改变。
这时候，她放开了妙妙的手，低头对妙妙说：“妙妙，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看到了你的过去，就像我能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只要握着你的手，我就能看到你过去的画面。”
妙妙诧异地看着小夕，心中作想:看来小夕的灵力，确实都会在20岁之前突显出来了。
小夕又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在想，20岁的你，眼底怎么总是会有那么绝望的悲伤呢？
今天你讲完这个故事，我看到所有的画面，一切都明白了。
妙妙，那个丈夫他并不可怜，他死了，一切都了结了。
其实他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他可以忘记一切从头开始。
而那个一直活着，还需要背负这个痛苦的妻子，才是最可怜的。”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妙妙说这样的话，小夕轻柔的声音就像是一把打开悲伤之门的钥匙。
就像一个憋满委屈的人，独自倔强时不会哭，但却经不起旁人的安抚，一句“没事吧”就能融化所有的自我与骄傲。
此时的妙妙已经泪如豆滴，不能自已。
小夕并不言语，只是轻拍着她的手背，这些泪滴积攒了几百年，也该流出来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仿佛老天也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止不住的哀伤化成雨滴落下来。
欧烨恰好巡转到了茶馆后面，便找了个屋檐，暂避起雨来。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的铃声响了起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妙妙并没有再约黑白小无常带魂魄来，她急忙擦干眼泪，忽地站起身。
小夕扭过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老妇人。
这老妇人身挺笔直地站在茶馆入口，外面细雨疾驰，她的衣服却丝毫没有被淋湿。
这妇人神采奕奕，精气饱满，眼神犀利，仔细打量着茶馆里面的一切，目光最后落在小夕身上。
妙妙见进来之人不是鬼魄，但是那门铃响起，就说明来人并非普通之人，顿觉心中警惕，一步走到小夕身前，伸手挡住她。
那老妇人看了一阵便开口问道：“穆锒在哪里?穆冷人又在何处?”
声音洪亮有力，只是语气中带着愤恨。
妙妙一听她是来找穆锒和穆冷的，心中顿觉疑惑，转念一想难道是异族狼人，知道了穆锒狼魂珠失去灵力昏迷之事，故意寻来惹事的?
妙妙想着，一边把小夕往后推去，另一边唤出掌心的灵力，挥手向那老妇人打去。
结果还未等她碰到，那妇人便隔空一挥，将她的手打了回去。
那股灵力打在妙妙自己身上，将妙妙甩到后面墙上，掉在茶桌之上，又从茶桌上摔滚下来，掉在地板上。
妙妙倒是未受重伤，只是摔得不轻，疼得直嗷嗷叫。
这时，武伯听到前屋的嘈杂声，急忙走了出来，看到妙妙在地上疼得爬不起身，小夕在旁边着急询问着。
武伯看着这位白发老妇，仙风道骨，倒不像是妖魔，便对着来人拱了拱手，说道：“不知您是哪位仙人，来我茶屋既不为喝茶，也不能不分黑白就动手吧。”
那妇人也拱了拱手回礼道：“我并非不分黑白，只是她缘由都没问清，便要向我动手，我只不过，小小做个惩戒。”
这时后屋又想起急促的脚步声，穆冷急急呼呼地从后面跑了过来。
一看见那妇人，穆冷便双腿打弯，扑通跪地，前身伏平，大声喊道：“穆氏族人穆冷，参见狼母!”
小夕、妙妙与武伯都大吃一惊，互相对视，这时，欧烨也推门走了进来。
穆冷扶着狼母来到后屋客厅，小夕扶着妙妙也慢慢走进来。
妙妙刚才那一摔可真不轻，这会儿一瘸一拐地走着，欧烨跟在一旁，不时想伸出双手帮扶一把。
小夕扶着妙妙坐到沙发上，旁边穆冷也扶着狼母坐下。
那狼母刚坐下，便大声喝道：“穆冷，你跪下!”
穆冷并未反抗，“咣当”一声，直直跪在地。
旁边几人看着，不觉心疼，却又不好说话。
妙妙本来就是心性急躁的人，看着穆冷白白受了委屈，刚想张嘴替他说一句，但见那狼母转头狠狠瞪着她，觉着自己此刻也自身难保，便住了嘴，靠在沙发上再不言语。
这时还是武伯先开了口，说：“狼母大人……”
那狼母摆摆手，说道：“入乡随俗，既是在人世间，叫我‘穆兰’就行。”
武伯点点头又继续说道：“穆兰大姐，据穆冷说，从绛鸣山到这里，少说也得三个月，您为何才半个月就赶来了?”
穆兰斜眼瞪着穆冷，厉声道：“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要是不赶紧赶来，我儿子都要死了，我还不知道呢!”
骂完穆冷，又转头看向武伯，语气温和了大半，“其实我差不多四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绛鸣山，来到此地找寻穆燮的下落。
那穆燮当初勾结辽氏异族和一众妖魔，差点灭了我穆族，老狼王也是在那场恶战中牺牲的。”
穆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几百年来，那穆燮不知躲去了哪里，穆族上下没人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直到半年前，穆族里面一些年迈极高的老狼仙，隐约感受到穆燮出现，说他来到了人类之间。
我猜想，他肯定是知道了青莲仙子四世仙物的事情，要来阻挠青莲重结仙种，所以便日夜奔跑来到了此地。”
这时欧烨泡好了一杯茶，端到穆冷面前递给他，并向他使了个眼色。
穆冷明白了欧烨的意思，刚要起身端茶，那边穆兰又喝道：“你跪下，我没让你起来你不准起来!”
穆冷又跪下抬起来的腿，低头不语。
欧烨只好把茶放到穆兰面前，与妙妙、小夕三人瞪眼看看，心照不宣，走到妙妙旁边，坐在沙发臂上不再说话。
穆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禁赞赏到：“确实是好茶。”
又连喝了几口，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差不多一个月前，我强烈感受到穆燮的存在，就在此地附近。
但是还没等我赶来，他又离开了，我凭着感觉，又追着他去了别处。
半个月前，就在我追寻穆燮时，突然感受不到穆锒狼魂珠的力量，我心知穆锒肯定是出了大事，所以一刻未停又急忙赶了过来。”
大家听到这里才恍然点点头，按穆兰所说，这次反而还真是要感谢那穆燮了，若不是为了追他，狼母也不会这么早赶来了。
此时穆兰又狠狠瞪着穆冷，咬牙骂到：“这只没用的小东西，平时不好好修炼，关键时刻帮不上忙。
穆锒气息虚弱，我虽寻到这附近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这小东西的气息也是若有若无，直到前两天我才感觉到一丝穆锒的气息，好没容易寻到这茶馆来。”
穆兰说着，又狠狠地用指头戳着穆冷的脑袋，继续骂道：“要不是你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穆冷自知理亏，这半月也一直自责没能照顾好穆锒，此时任凭穆兰打骂，都不还手。
武伯见此时有了机会，赶忙说道：“老姐姐您有所不知，其实穆冷气息虚弱，是因为他之前把灵力都输给了穆锒，才能帮穆锒多撑几天，这也不能怪他。”
妙妙也帮腔道：“对啊对啊，如果不是多撑的那几天，也不会等到小夕的眼泪。
现在穆锒气息平稳，状况已经好转了。”
穆兰听得此话，又转头看向小夕，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很是犀利，问了一句，“你就是那第四世的仙物吧?
我一见你，便觉你不是一般俗世的人，身上并没有俗世人的臭味!”
穆冷想阻止穆兰说下去，却不敢言语。
旁边的武伯、欧烨和妙妙听到穆兰的话，不觉尴尬，一时挠头搓耳，不知如何作答。
欧烨还禁不住悄悄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小声说道：“我也不臭啊。”
妙妙憋着笑，伸手打了他一下。
穆兰此时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看二楼穆锒的房间，又看看穆冷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带我去看看穆锒。“
穆冷听到穆兰松口，高兴地磕着头说了一句“多谢狼母!”
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接着便扶着穆兰上了二楼。
穆兰来到穆锒房间内，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穆锒，像是睡着了一样，并无异样。
她并未转过头，只对身后的穆冷说：“你出去关好门，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听见穆冷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走远，穆兰缓缓移步，来到穆锒床前。
一楼客厅里，妙妙与小夕几人焦急地等待着。
妙妙问穆冷:“你们这狼母，也是万年狼仙级别的，她来救穆锒，一定能救醒他吧？”
穆冷点点头：“那当然了，狼母是我们狼族仅有的几只十万年岁的狼仙，另外几只虽比她年纪还大，但是却没有她灵力旺盛，穆锒哥哥这回肯定会醒的。”
几人听了不禁大喜。
小夕禁不住好奇又问道：“为什么你们这狼母对你这么凶啊？”
穆冷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是……逃跑出来的……”
见大家都看着他，又红着脸继续说道：“像我这个年纪本该待在绛鸣山潜心修炼才对，可是我太想念穆锒哥哥了，所以才偷偷跑了出来。
我的父母，都在之前的那场恶战中死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被狼母和穆锒哥哥收养。
后来，穆锒哥哥为了给青莲仙子重结仙种离开了绛鸣山，几百年了都没回去，我实在太想念他了，就偷跑了出来找他。
其实狼母对我很好的，也许是她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会那么凶。”
妙妙听了，故意吓唬穆冷说：“那你说，狼母这次来会不会把你强行押回去啊。”
穆冷听了，一时着急，站起来喊道：“我不回去，我不会再离开穆锒哥哥的，我才不在乎什么修炼成仙，我就要待在这里!”
几人着急七手八脚把穆冷按下来，示意他安静些。
妙妙瞪眼责骂道：“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接着又调侃道：“行行行，不回去啊，等穆锒醒了，赶紧给你俩把婚事办了，你俩就永远不分开了，啊!”
穆冷听得妙妙话里嘲弄他，不再说话，只坐在沙发上瞪着双眼，自己生闷气。
一时间没了声响，突然又安静下来。
此时谁也无心顾及其他，都只在客厅静等着，不时望着楼上穆锒房间紧闭的房门，期盼下一秒穆锒就能从门后走出来。
等了一天一夜，穆锒房间的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大家都急忙抬头望去，一个身影慢慢走出来。
小夕看到，穆锒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上，目光焦急地巡视着，直到最后落在自己的身上，才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