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1
初冬的一天上午,天空像受了委屈的脸,阴沉沉的。狂风呼呼地刮着,地上的落叶被随风卷起,狠狠地打在墙上,又坠落在墙角里。
苗美霞简单地吃了点早餐,面无表情地坐上出租车来到医院,排队、挂号,直到打上点滴,坐在输液室里,她那东张西望的眼神才收住,不再有所期盼。
输液室里有病人、有家属,人声鼎沸。自己孤家寡人,无儿无女无丈夫,谁会来看望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女人?
自从十年前离开乔一峰,她最害怕的就是过周末和生病。平时在单位上班,和同事又说又笑,忙碌的工作常常使她忘记了自己是单身。只有生病时,心,才会跟着痛起来。而这一次却变本加厉,越害怕越躲不过,刚到周末就病了。
其实,一个人的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曾经的不孤独之后,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孤独里。
苗美霞无可奈何地坐着,眼睛却像偷腥的猫,时不时地瞟一眼身旁的一对小夫妻。男孩搀扶着输液的女孩,把输液瓶挂好,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小毛毯铺在冰凉的木凳子上,让女孩坐下,又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嘘寒问暖。那女孩小鸟依人般幸福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看,妈妈在输液呢。”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娃娃来到了跟前。
“来,让爸爸抱。”那男孩和孩子打着招呼。
“算了吧,你照顾好她吧。”中年妇女抱着娃娃又走了出去。
好幸福的一家人啊!苗美霞羡慕之心油然而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要永远牵着你的手。决不会用美女去考验你的人性。”
此时此刻,苗美霞看似很平静地坐着输液,内心里的海啸啊,每一秒都波涛汹涌。
未来太长了,时时刻刻都是变数。
2
十年前的一天上午,也是周末。几个朋友来家里打牌。其中一个朋友带着五岁的小女孩。
“阿姨,你家孩子呢?我可不可以跟她玩?”
原本一句天真无邪的话,使苗美霞羞愧万分。乔一峰和朋友也很尴尬。
结婚五年来,苗美霞因病不能生育。乔一峰和家人也没有太在意。
“你们俩抱养一个也可以呀。”通情达理的婆婆给了她精神上的安慰。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没有孩子照样过得很开心。我们就做丁克家族。”乔一峰心胸开阔,无所顾忌。
苗美霞由衷地感激公婆和丈夫对自己的包容,慨叹自己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嫁对了人。
可是,人类毕竟是生活在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网里面,难以逃脱俗世的眼光。今天,这个孩子的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戳痛了她那根敏感的神经。
“我自己无法拥有孩子,可乔一峰可以有。”
晚上,苗美霞和丈夫相拥而眠,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离婚吧。这样,你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睡吧宝贝,你就是我的宝贝。”乔一峰喃喃自语。
丈夫越爱自己,苗美霞就越感觉对不起丈夫。她做梦都想要抱一个长得特像乔一峰的孩子。就这样,她每天生活在自己的主观臆想中,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无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初夏的夜晚,晚风带着枣花和月季花的幽香,飘进了这间简朴而舒适的理发室。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时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它在告诉我们:春已归去。
苗美霞坐在梳妆镜前,尽情地享受着美发师的摆布。突然,她盯着美发师在镜子里的容貌发呆。
“美女,你多大了?有对象吗?”
“姐姐,我25岁,还没对象呢。”美发师姑娘被她这一问,羞红了脸。
“你这个年龄,应该有吧?”
“真的没有,姐姐。家里穷,没人敢粘。”
“这年月,哪有那么穷的人家呢。”
“主要是我爸长年有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就凭我妈挣那点钱,供我弟上大学都很难。”
“你上大学了吗?”
“想都不敢想!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
望着镜子里水灵灵的姑娘,苗美霞的心颤抖了。
“美女,这会儿也不太忙,你给你老板请个假。我请你吃夜宵。”做完头发之后,苗美霞对美发师姑娘说道。
“谢谢你,姐姐!不过,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呀。”
“走吧,没事。交个朋友。”
无论夜晚是多么的漆黑,城市的天空永远是明亮的。苗美霞和姑娘手挽着手,边走边聊。
“其实,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小蕾!你就听我安排吧。事成之后,你拿钱走人,咱们各奔东西。”
餐厅里,当水煮鱼摆上桌的时候,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上面飘荡着一层热腾腾的白气儿。让人顿觉鱼香四溢、椒味袭人。
“吃吧!到口的美味怎么能拒绝呢?”美霞将筷子探入方锅内,在腾涌翻滚的汤汁中,夹起白嫩的鱼片送入小蕾的小盘子里。
其实,小蕾早已暗吞口水,垂涎三尺。这女人太幸福了!在父母身边是公主,在公婆面前是千金,在丈夫眼里是皇后。上天给了她想要的一切,惟独关上了这扇窗。
难道上天把这扇窗口留给了我?小蕾的内心在不停地嘀咕。饿了就吃饭,病了看医生,上学交学费。这是天经地义。古有昭君出赛,今有小蕾失身。笑贫不笑娼。只不过小蕾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
3
夏天是一个浪漫的诗人,它一面吹着软绵绵的南风,一面谱出新曲,幻想更多的新境界。
乔一峰和苗美霞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苗美霞进了单位上班,乔一峰进了企业做业务员。后来,自己办起了工厂。每天忙里忙外,无暇顾及个人的私事。况且他总认为,孩子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而自己的人生不能都属于孩子。而苗美霞,鬼迷心窍,无时无刻都在按着自己的计划行事。
“乖,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做爸爸了。”晚上睡觉时,躺在乔一峰怀里,苗美霞对着他的耳朵吹着热风。
“你可别玩火啊。小心烧了身。”
“没事。等她怀孕五个月之后,咱给她租间房子养着。生了孩子之后拿钱走人。这叫周瑜打黄盖,有人愿打有人愿挨。难道你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
…………
一个仲夏的夜晚,神秘又浪漫的星空,让人浮想联翩。
小蕾应苗美霞的邀请来家里打牌,走入房间,眼前一亮。客厅的地是用木地板做的,墙上挂着一个超大的液晶电视,米黄色的沙发,柔软舒适。卫生间干净整洁,厨房里各种用具时尚豪华。
“姐姐,家里好漂亮啊!”
“喜欢就好。坐吧。”苗美霞转身对乔一峰说道,“一峰,来吧,咱们三个斗地主。”
乔一峰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小蕾,“来了啊。”
三个人开始打牌。苗美霞时不时地摆弄手机。不一会儿,电话响起,她边接电话边说:“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小蕾望着苗美霞的背影,心知肚明。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想着卡上苗美霞打的五万元的预付款,心中慌乱如麻,抓耳挠腮。
“哥哥,你有挖耳勺吗?”
“有。”乔一峰从钥匙上取下来递给了她。
小蕾摆弄了一会儿后说道,“哥哥,你耳朵痒吗?我来给你掏掏。”
“我没事,不痒。”
“来吧,哥哥。挺舒服的。痒了就掏掏。”
话音落,人已经到了乔一峰的跟前。小蕾手扶着他的头,准备掏耳聋。高高起浮的胸脯,慌乱了他的双眼。“难道你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老婆大人的话在耳旁回响。面对突如其来的诱惑,本能促使他像饿狼一般,吞噬掉了到口的美食。
窗外的月亮,一会儿害羞地躲进了云层,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露出可爱的小脑袋,将大地浸成了梦幻一般的银灰色。
4
随着春天的到来,大地完全绿化了。从仪表到心灵都焕然一新,整个春天都被绿色覆盖了。
“妈,您不愿伺候她也可以。您只看看您的亲孙女就行。等她瞒月走了之后,咱把孩子抱回来,对外就说是抱养的。随便别人怎么说,反正是咱一峰的骨肉。”苗美霞陪同婆婆进了小蕾的住处。
“阿姨好!”老太太并没有理会小蕾。她慢慢地凑近宝宝的脸,看到粉红色的小脸蛋肉嘟嘟的,五官特像乔一峰。
“都说闺女像爸,一点不错。是很像一峰。”她恋恋不舍地转身问美霞,“喂奶粉了吗?”
“阿姨,让我给她喂奶吧。还是母乳好啊。”
老太太看美霞没反应,就说“那就喂一个月吧,都是为了孩子好。”然后,她又对美霞说,“要不,我留下来?”
“好吧,我看您是舍不得离开宝宝。”
从此,老太太日不错影、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小蕾和宝宝。有一天,她问小蕾,“你妈妈知道这事吗?”
“阿姨,我有几个月没回家了。我跟妈妈说是被派去省城学习。工资双倍开。我每月月底给她寄钱。”
转眼间,小蕾瞒月了。苗美霞派车来接宝宝和婆婆,给小蕾结了余款。
“姐姐,你看孩子小,我留下来做保姆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
这时,宝宝哭闹不止,老太太连忙喂奶粉,可宝宝无论如何都不啃喝。苗美霞也没辙。
“还是让我喂吧。”
就这样,大家都知道了乔一峰家抱养了一个孩子,添了一个保姆兼奶妈。
时光像一个美少女,在低眉浅笑中,就将有些人、一些事,隔到了光阴的对面。人,一遇到感情就像是化学反应,就会发生变化。
“来,宝宝!让妈妈抱一抱。”一天,苗美霞从小蕾手中接过孩子。孩子不乐意,开始哭闹。乔一峰走上前来,边逗孩子边说,“来,让爸爸抱着找奶妈,好吗?”然后他转身说道,“小蕾,快过来,宝宝找你呢。”
苗美霞从乔一峰的言行举止中,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对孩子的喜欢和对小蕾的关爱。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小蕾的地位在一步步加固。事态朝着苗美霞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这也难怪,他不是圣人。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会有在乎的事物,并且谁都是自私的,基本没有任何人说能为他人付出而不奢求回报。无论如何,自己不该用美女去考验他的人性。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人生如牌局,发牌的是上天,而出牌的是自己。原本上天给的一手好牌,被她打的七零八落,输的一塌糊涂。最终,她无可奈何地搬迁到别处生活,眼不见,心不乱。
5
“唉!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决不……”
从医院出来,苗美霞无精打采地坐上出租车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往被窝里钻。她想要好好地睡觉了。可是,千头万绪,时刻在心头萦绕。
那个人,一直刻在记忆里。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一念之间,却是天壤之别。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就别放纵自己的情绪。
中午时刻,天放晴了。太阳从窗口透过来,照射到被苗美霞裹着的被子上,远远地望去,她像极了一只桑蚕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