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风月记
自古以来风月场所故事多，有得是多情娘子无情郎，多得是痴缠离恨，悲欢离合。人们以为这类故事只有古代有，实则不然。
在岛国霓虹，有着繁盛的风俗行业。日本人叫做水商売，多是一些小酒馆或者俱乐部，有那么一两个妈妈桑和一群美丽的姑娘，每日陪着客人喝喝酒聊聊天唱唱歌讨生活。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日日迎来送往推杯换盏中有数不清的真情假意，故事会在微醺中纷至沓来，让人躲都躲不开。
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为了攒学费同时打了两份工，白天没课时或者周末打便当店，晚上下了课打一家叫M的小酒吧。老板是个北大毕业的上海人，脑子极好，二十多年前追随现在的老婆来了日本，自己创业先是开了家小酒吧，后来陆续扩展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产业链，有中华料理，小静吧，小酒馆和俱乐部。
我在其中一家细长狭小的小静吧里打了几年工，不知不觉中也看了许多的酒中情谊戏中人生，在此小记，感念那些生命中路过的他人风月，各色迷情。
Qi酱，情海里翻腾一辈子的悲伤传奇。
Qi酱是位日本老妈妈，在老板的小酒馆里做了六七年，在这一行做了一辈子。
虽然在一个老板的麾下共事了几年，却始终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首先这一行用真名的就不多，其次她年长许多，在店里时间又久，总不好像问别的小姑娘那样直接上去询问。只知道来她这里喝酒的客人无论什么年纪，一律亲切地称呼她为Qi酱。
妈妈坐镇老板其中一家家庭式小酒馆，叫M.Star。不大的空间被她打理得很像家。每天下午她会自己做简单的料理带到店里，客人来了，就用精致的小碟奉上一份美味，无论味道如何，首先是手作料理这份情谊，就足以让客人宾至如归了。
妈妈店里客人开新酒时，老板偶尔会让我去送。去的次数多了便发现，只要她在店里，基本每天都会有客人，而且她的熟客基本都会从开店坐到闭店并且一周五次出席。在日渐不景气的酒水行业，能做到这样已经可称为传奇了。
她在老板的店里是不折不扣的传奇，手下的小姑娘换了一拨又一拨，关于妈妈的传说却从没停止过。据说妈妈的客人有最著名的四大金刚，四位性格职业各异的老男人。传说中四人都是二十年如一日的追随着妈妈的脑残粉，一把年纪了依然时常会因为Qi酱争风吃醋，却又像商量好的一样巧妙地避开彼此，风雨无阻地到妈妈的店里报到。四人中有一人我比较熟，因为他太有特色了。所有的颜色中他只喜欢绿色，每次去送酒远远就能看到他飘逸的绿领带，偶尔还会配上绿衬衣或者绿鞋子绿袜子，好奇问过一次，他很认真地说这才到哪儿你应该去我家里看看...经他一形容我便想象出了那满坑满谷的一屋子绿，本想善意地提醒他一下不要常买帽子，后来想想人家的人生就别插手了，就算没帽子兴许也早已经绿出了一片原野...
常常跟Qi酱打照面，免不了产生些淡淡的交集。她给我一种很奇妙的疏离感。就是明明她在用最关切的语气和表情在跟你对话，但你就是感觉不到一丝丝实质性的情感。也难怪，这行业里呆了一辈子早已经看透人情冷暖，怎么会不擅长逢场作戏呢。而且她演技应该已经可以秒杀小李子了，毕竟几十年如一日地在男人场里翻腾，为了争取客人累了烦了也不能表露情绪，这深沉的隐忍是需要修炼的。一次的情绪失控就可能失去一个常客，而她同时把握住了那么多人心，这是何等的手腕与耐心。
听说妈妈一生未婚，却养有一个女儿和几只猫，女儿的父亲据说是个谜。
女人活到这个年纪还需要在酒场情场周旋真的有些可悲。不知道休息的时候她是否也像普通老太太那样收拾庭院心如止水，不知道她回忆人生的时候究竟有几分甜蜜几多愁，不知道四大金刚里是否有她女儿的父亲，也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何选择这种最辛苦的生活，费尽心力地在真情假意间往返一生。
Qi酱的名字是个谜，人生也是个谜，每次想起她脸上那种用力过猛的笑，都会泛起一阵阵心酸。希望关于她的传说只是个传说，现实中她也是个普通女子，有个知心的老男人相陪，在某处庭院深深里活得轻松自然，笑得发自内心。
NANA
NANA是个河南姑娘，有种霸气凌人的美。
如果说Qi酱的魅力是细水长流，那么NANA的魅力更像一种盛世繁华。花有万紫千红，但唯有她这一种女人，才有牡丹的美艳。
NANA坐镇的是老板另外一家店，叫N.M。是老板所有的店中姑娘最多最漂亮，进店消费标准最高的一家店。我刚进入老板的静吧打工的时候，N.气势正盛，据说每周的营业额超过了另外几家分店之和，可见NANA无论魅力还是情商都不一般。
不要以为聊天卖酒是容易事，从人口袋里掏钱的事都需要很大的技巧。尤其让人掏的心甘情愿心服口服一掏再掏这才是真正的本事。NANA无疑是个中好手。因为她不仅要把握客人的性格，跟每个客人的距离，还要管理一大群的姑娘。是人都知道姑娘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如何消除个中矛盾，带领姑娘协同作战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NANA做起来是如此云淡风轻，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手下的姑娘就能迅速领会，这也许是天生的霸气，也许是久经磨练的技能。总之NANA是个不仅拿得下男人，也hold住女人的狠角色。
不过这世间向来是一物降一物，这样一个女人居然被一个东北男人治得服服帖帖。我见过NANA的老公，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没什么脾气，但终归是人不可貌相。后来听许多人都说过这位老公有很严重的家暴倾向，经常把NANA打得鼻青脸肿上不了班，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然而家暴却没有停止，他在女儿的面前也没能收住自己的拳头，经常对NANA大打出手。
我实在很难想象那个画面，也无法揣测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会选择在暴力中屈服，只知道她最后离开了这个行业，开了自己的中华料理店，却依然时不时挨着揍，挨完了揍却依然爱着她老公...后来跟相熟的日本人一起去过NANA的料理店，虽然我们不熟但依然有种亲切感，她是典型的性情中人，喝起酒来无比豪爽，却让人看着心疼。
再美丽的人，选错了伴侣都会光华渐褪，然而执着痴缠可能源自他们前生今世的因果，我等凡人是参不透的。只是旁观时难免唏嘘，感慨各人命运多舛，然而历史中向来不缺红颜薄命，又怎么叹息扼腕得过来呢。
玲与桃
玲与桃放在一起讲，因为她们都是福建人。福建人在日本是有显著地域特征的。
她们都欠了蛇头很多钱才出的国，都很能干同时打很多份工，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就是赚钱还债，然后再赚钱盖房子。据说在她们家乡出国赚钱再盖房子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大家一个学一个，比着谁家盖的楼房高。盖了房子再生孩子，生了孩子再送到日本打工，打工赚了钱再盖房子...
玲跟桃都是陷在这死循环里的人。又各有各的曲折轮回。
玲年纪稍微大些，三十几岁近四十的样子，留着一头精神的短发，在老板一家叫SNACK.M的店里当了几年的妈妈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还清了债务，带着跟前夫生的孩子跟另外一个男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她性格太硬，可能是还债那些日子里磨练出来的一种韧性，但放在与人打交道的酒水行业却是格格不入的。因为她太不会演戏，因为太认真所以很容易生气，因为好胜又很容易嫉妒排挤店里别的姑娘，因此不管在客人还是姑娘那里她都不讨喜。好在她滴酒不沾，琐事上很少出差错，才得以在老板的店里撑了许多年。但最终因为跟姑娘抢客人不和，姑娘带着客人去了别的店，造成她所在的店几乎无人光顾后，她终于还是承受不住压力辞职了，此后再无消息。
同时辞职的还有桃，因为那时分店S.里就只剩她们两个女孩儿，而桃也只抓住了一个客人。第一次见桃的时候不禁感慨她名字起得真的好，人如其名长得像一只饱满的水蜜桃，脸型是那种小小的但又有点很好看的婴儿肥，笑起来眼睛眯成漂亮的弧度，仿佛是漫画里少女的那种表情，还有两个小梨涡，让人看着不由得心情愉悦。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该是很有人气的吧，没想到后来听说桃虽然可爱，却把力气都耗在了一个人身上，这在爱情里无可厚非，然而在这个行业就显得偏执了，也注定了她无法久呆。
桃也是情路多舛，年纪轻轻时对一个福建男人以身相许，却在生了孩子后发现所托非人。那男人因为也是福建人，甩了她却执着地跟她争夺那个孩子，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为此伤心劳神郁郁寡欢，直到在店里遇到了松。这男人我见过，是个微秃的瘦子，眼睛很小以至于看不出他的情绪。据说他一周五次地来店里看桃，据说他知道了桃的经历后并不介意且对她更加体贴，据说他们最终同居了所以桃无法在店里分身应付别的男人，据说最后两人还是分开了原因不明...桃辞职后去了遥远的茨城，而松不知道又换了哪一家店去体贴了哪一个姑娘...
乱花中飞舞的新加坡人
前面说了许多姑娘，最后再说个客人吧。此人是新加坡商人，在这且称他Z。
在酒水世界里，客人不外两种：喜欢喝酒的，喜欢姑娘的。
Z滴酒不沾，进店显然是冲着姑娘，但他又跟日本人不同，并非冲着一个姑娘，他捕捉姑娘的方针就是广撒网，上钩的也不挑拣，似乎每一个他都愿意周旋。
最初他似乎是为了招待客户，误打误撞地进了老板的店。也不知道他从事的是什么行业，出手极为大方，酒开了一瓶又一瓶，自然被老板视为了优质客户，一直保持着联络。因为他是新加坡华人，并不会讲日语，于是每次出差到了日本都很愿意带着那帮欧美客户来老板的店，有时老板还会带着他把自己几家店都串一遍门，他也不含糊，每家店都开一瓶新酒，每次来看心情选择去哪一家。
刚开始我们都以为他的大方只是为了方便接待客户，人看起来还是挺真诚的。但有一天在SNACK.M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大家颠覆了对他以往的所有印象。
那晚Z突然出现在S.里，店里一个姑娘因为戳穿了他的谎言拿着刀子寻死觅活。这个姑娘晚上发信息给Z，Z说自己在欧洲，而同产业链另外一家店的姑娘却在无意中透露了Z就在日本，且跟另外一个姑娘约会的事实。就这样，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我们才知道同一个老板经营下的每个店里，居然都有姑娘跟Z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许多姑娘都收过他送的价值不菲的礼物，有好几个都被Z求过婚...
Z也算个神奇的人物，虽然其貌不扬却阅尽了人间美色，据说他的网还撒到了银座的CLUB，甚至有一次他还带了银座店里一个姑娘来了老板的静吧，那姑娘简直不能再美，梳着奥黛丽赫本的同款发型眼波流转，本可以倾倒众生...
我猜Z一定在做男人方面有着致命的缺陷，不然就算再渣，也不可能需要这样频繁地泡妞，感觉像是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感觉他想要通过女人环绕来证明什么。然而钱是买不来爱的，何况他的生活已经被谎言填满，自己的谎言，女人们的谎言...不知道这样的人生意义在哪里，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习惯了。
此人在谎言败露后，再没出现过。我走的时候几家店里还有写着他名字的酒，每次看到都会想，这只神奇的蜂又去哪里采蜜了呢，花儿们开了又谢，还记不记得要面向太阳呢...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却各有各的不幸。
一个个回忆出来才发现，夜里的世界，不管看起来多么歌舞升平一片繁华，终究是凄冷的故事居多。因为忍过了严谨的白昼，熬过了平日的琐碎，夜里寻欢的人都是来放肆撒野的。谁会在放纵的时候找真爱，谁会把微醺的情话记心间呢。
这个世界里讨生活的人不能太认真，认真往往就伴随着心碎。短短的一段工，我已经看了这么多，在夜的更深更远处，不知道还有多令人唏嘘的故事。那些花儿一样的姑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跌进黑夜里，浓妆艳抹华服加身，在觥筹交错里饮尽了青春。
那些曾经在她们人生里放肆过的人，依旧在各自世界里幸福着。而她们的幸福，却像是做了又醒的梦境，日日不同却是永恒的虚无。
在店里听女孩儿唱过邓丽君一首《何日君再来》，描述这霓虹风月甚是妥帖，这个世界里活过的人，谁没问过一句，何日君再来呢...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请进点小菜
人生能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来，
喝完这杯再说吧！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停唱阳关叠
重擎白玉杯
殷勤频致语
牢牢抚君怀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请进点小菜
人生能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哎！
再喝一杯，干了吧！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太阳底下无新事。多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在歌里酒里时光里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的，除了故事和叹息，就是那些跌跌撞撞地，前仆后继地，源源不断地奔向凋零的，夜来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