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可能是一位老人
文/一土
化肥厂已经大不如前了,早先由国企改制,结束了国有企业的事实。后来效益愈发艰难,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高产。我的中学在不远处的张庙村,过了铁路涵洞就能瞧见。从中学到小镇,必经化肥厂门前的路。
和所有国企老厂一样,化肥厂同样显得斑驳破落。红砖外墙的家属楼,在小镇显得格外刺眼。和红钢城的红房子一样,见证了那段火热的岁月。只是武钢更大,即使被收购也留存了许多的遗迹。小镇的破败,在新与旧的交替中突兀着。
化肥厂对面的烟草局装修过几次门面,有没有再改头换面,我不大知晓。烟草局过去,往国道方向走,那家理发店依然如十几年前一样。老式剃头的座椅,可以旋转,能够伸展。几块很大的镜子,它们排列着镶嵌在墙上。屋子的右侧则倚靠着长木椅,顺着墙。
在这里,我剃过头。小的时候,婆婆常带我来这里剃头。周末的时候,就全是孩子们。人多,理发师忙不过来,我们便坐在长木椅上等待。在等待剃头的间隙,我常起身跪在长木椅上,看墙上张贴的两张地图。一张是中国地图,另一张是世界地图。我不明白地球为什么是圆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大片海洋。
中国地图在左边,我睁大了眼睛找寻云梦的位置。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发现了,是一个很小根小的点。原来这个点就是云梦,那义堂就是这个点里面更小的一个点。每回去剃头,我就趴着看地图。在中国地图的右边,是更陌生的世界地图。中国的位置很好找,教科书上说,祖国的版图是一只金鸡。除了各国的位置,我更感兴趣于地图下方各国的旗帜。我大致数了数,着实吓了我一跳。世界上竟然有近两百个国家,好多我没听说过的国家,它们的名字也拗口。
常见的国旗还是能够记住一些,比如日本的太阳旗、美国的星条旗、英国的米字旗,等等。这是等待剃头的时候唯一觉得有趣的地方,其余就全是听大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等我再去时,发现屋子里的摆设一切如旧。剃头座椅还是那几张座椅,长椅依然靠着墙。就连墙上的两幅地图依然存在。只是边缘多了一圈胶带,时间久了会有些脱落,用上图钉完全固定住了。
我已不再光顾这里的生意了,之所以来,是陪着家人理发。过年的生意比平日好太多,我陪着家人坐在长椅上等待。这一次我不再看地图了,俨然不如以前的好奇心了。坐我右侧的是一位老人,他正与另一位老人交谈甚欢。若不是他们谈论的话题吸引了我,我是不可能知晓他已逾八十岁的高龄了。
每个人在讨论过往的时候都引人侧目,倾听会赢得一个人一段过往,甚至能够见证他的一生。老人见我打听,索性转过身子来,头偏向我。给我讲述他年轻时参加朝鲜战争的经历,和战后娶妻的故事。
中途我问老人,打仗时会不会怕死。老人给我描述他在战场的场景:美国人打过来的时候,我们都躲在战壕里,那子弹就像下雨一样,刷刷的从身边擦过。老人说了几个拟声词,是形容子弹穿梭的声音。我听得更认真了,老人正在兴头上,继续讲。崔永元在做口述历史的时候会否常感觉能够穿越时光的阻隔,去现场捡拾荒年。每个人都能够诠释历史,如我眼前的老人。
老人并没有因为我的直率而觉得受到冒犯,他笑着回答了我的问题。子弹在身边穿梭时,那是真害怕,谁能不怕死,况且当时年少。战争久了,生死就见惯了。战争结束,老人去了新疆,战友将其妹妹许配给了他。现今,子女有出国俄罗斯工作的,有在国企任高管的。老伴与他退休养老,在农村生活。他说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子女接去也只能待几天,就像牢笼。自己与老伴生活,倒是自在,每月退休养老金无论如何都花不完。说着又指给我看,老人说门口那辆小型电动三轮车是他的。他每天都要骑着它上街,过早时吃一碗面,喝一杯酒。
我问老人多大年纪,他回答我,今年八十四岁了。倒是让我觉得惊讶,简直不可置信。从他的表述中来看,又吻合了他的年龄。在场的人都齐赞老人乐观的心态,和风趣的谈吐。
众人的欢笑声中,老人说笑着。她说自己不抽烟,不打牌,只是每天爱上街,过早、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