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之李贺:游荡在人间的鬼(下)
(接上文)
加入了韩老师的补习班,是不是就可以人生逆袭了?
巧了,李贺也是这么想的。
在韩愈的推荐下,李贺先参加了洛阳的府试,相当于省考,通过了才能去长安参加国考。此时的李贺信心满满:以我的才华,你们就等着洗干净手摸我的奖杯吧。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这次的命运,是一项匪夷所思的规定,叫“避讳”。按照当时所谓的“规定”,李贺的爸爸叫李晋肃,“晋”与“进”同音,所以李贺不能考进士。
韩老师也没有办法:“李贺同学,对不起,这件事老师确实帮不了你了,断了高考这条路吧。我给争取了一个奉礼郎的工作,钱少活多,你愿意做吗?”
李贺很无奈,但只能接受。
所谓奉礼郎,就是礼部的一个跑腿小官,朝廷举办各种活动,祭祀、选美、搞演唱会啥的,李贺都得忙前忙后,稍不留意,就会被领导骂。
这就是当时的人才选拔现状。
韩愈本人,在得到他这份工作之前考了多少次呢?说出来吓人,八次。进士考试,考了四次才考中。但考完进士是不能直接安排工作的,还要通过吏部的考试,韩愈又考了四次。李贺连考都不能考的痛苦,没人比韩愈更能体会。
我这样的千里马,为啥没人用呢?
李贺怎么都想不通,本来工作多还老挨骂,身体就越来越差,开始脱发,成宿的失眠,数羊也不管用。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半睡半醒之间,李贺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奇异的场景,他梦到自己飞上了天空: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这首诗就跟诗名《梦天》一样,又是梦,又是天,都是虚无缥缈的意象。
只有两点,能看出李贺的脑洞已经逆天了。一是他觉得月宫里不是一只萌萌哒小兔子,而是一只老兔,还跟寒蟾在哭,这画面太诡异了。二是他站在天上往下看,天下九州就是九粒微小的烟尘,而无边的大海,就是一杯水。这得有什么样的想象力才能梦见。
这一年,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正值青春的年龄,可李贺感觉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经常咳血,做噩梦,挂了很多专家号都查不出病因。他这时期写的诗,让人不忍卒读,在他眼里,世间万物都蒙着一层悲情色彩: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在身体病痛和心理郁结的双重摧残下,活着,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煎熬。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写出像恐怖片一样的诗句:“鬼灯如漆点松花”“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可能这就是他被封为“诗鬼”封号的原因吧。
那一天还是来了。
那年深秋,二十七岁的李贺,躺在洛阳附近老家的老宅里,气若游丝。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写了生命中最后一首诗,名字很简单,叫《秋来》: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以前我一直以为,短短几行诗,是写不出复杂的悲剧的。现在发现,这得看由谁来写。
这首诗大致意思是:
秋风惊人心,壮士辛苦著作急,有似昏灯里,纺织娘啼叫着催织寒衣。
日后谁来读我用竹简写下的这编书,不使它被蠹虫蛀成粉屑和洞隙?
这思想牵扯着,今晚我的肚肠也要愁直了,雨滴冷飕飕,像有古诗人的灵魂来慰吊。
秋夜坟场上,他们给我诵读着鲍氏的诗句,让我的遗恨之血在土中化作碧玉,千年难消。
李贺的诗,历朝历代争议不断,有人说他是天才,有人说他瞎写,连基本的格律都不懂。
诗原本没有标准。
我认为是,李贺的诗最大的魅力,是能在短短的篇幅内,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他的诗很少有套路,他以匪夷所思的想象力,抛弃以往经验、抛开前辈教导,在所有人不曾想到的地方,大放异彩。
想象力,才是第一生产力。
很巧,唐诗界三大想象力宝座,都让李家人占完了。李白是天马行空,脑洞开在天上;李商隐是万千情丝,脑洞开在人间;而李贺是通灵使者,脑洞在鬼域幻界。
李家人真是牛逼,建立起了大唐王朝,还留下这么多诗歌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