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随笔精选录采薇的花园(伯乐推文区)天下故事 红...

废•园

2022-05-17  本文已影响0人  海杯子

     

      我从它的斑驳红墙外走过,一路寻野草与野花。墙外侧与甬道之间是一溜长长的土路,原应是校方准备绿植的。这家大学已经废弃了N多年。

      我初来那年,野草蓬蓬而茂密,长到半人多高,变成小虫子们的亚马逊雨林。夏晚风凉,四处皆车声人声,唯有此地寂静,树影婆娑,我慢慢行着,听小虫子们细语鸣唱。之后不知为何,有人砍伐了“雨林”,执意让它变成裸露的土地。我相当失落,以为那万千小虫从此消失而归寂静。但奇妙的是,自然的繁衍能力极其惊人,转年春,野草再次茂密如初,寂静中的虫唱又响在耳畔。每一年的粗暴砍伐都没有让野草和小虫子消失,只要土地存在着,生灵便存在着,自然的歌唱依然在继续。我常常诧异小虫子们从哪里来?植物的种子从哪里来?它们每一年都仿佛历劫而生。

      最近我的散步,遇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植物地黄,她们像结伴而居的小姐妹,三五丛聚集在一起生活,彼此摇荡着花儿,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彼此可以笑语闲说;丛丛苦荬菜的小黄花们一路若夜天星星闪闪发光;蒲公英花酷似苦荬菜的姐姐,大而舒展,每隔几步便有一簇风姿绰约。遇到的陌生野草越来越多,我拍照后去识别名字。繁缕草、夏至草、泥胡菜、小檗、锦带花、紫云英、诸葛菜、荠菜、萹蓄、青蒿、独行菜、朝天委陵菜、假还阳参、杜仲……一共找到29种野草。每识别一种野草的名字与习性,相当欢喜,它们都有药用价值,多数可以当野菜吃。这让我决定把野草们画下来,个性也记下来,编成我自己的《百草谱》,以备大饥荒来临增加生存机会。平常我也可以就手一摘,一把天然蔬菜带回家,细细洗干净了吃,何乐不为?

      我在楼上朝下俯视,看得见整个巨大校区,空无人迹。这么久了,还保持着齐整的绿化,没有野草蔓生。前一年冬雪,篮球场和足球场被大雪覆盖,后又慢慢融化。洁白的雪地上,树的墨色倒影格外清晰,枝丫如同树的骨骼,映在雪地上。狗和小鸟的脚印交错成一幅点线面构成的画。我在楼顶拍过它们数次。从我的位置看,它一直空荡荡的,有没有幽灵在此游荡?不得而知。每一面寂静的门与窗户在太阳下闪光。一日黄昏,我与先生散步到这里,眺望废园的深处。因为不能随意进去,废园的寂静有了几许神秘。先生有一次开玩笑说:“要是我现在二十多岁,我非翻墙过去,到里面看看,说不定真的有秘密。”秘密?我也开玩笑:“说不定有一个秘密的科学家隐居在里面,已经复活了大恐龙。你潜伏进去千万要小心!”

      我居住的楼与此废园一墙之隔,两侧树荫交织在一起婆娑,彼处的木房子露出尖尖的屋顶,此处的鸟雀飞过去鸣唱。我的彼与此,暴露了我的局限性,其实对于鸟雀是毫无意义的,它们的天地是没有界限的。我常常遗憾这么多齐整的木头房子常年生满青苔,搬出来一间租给我当小小绘本馆该多好。可是,转念一想,日久年深,那其中恐怕已经住满小昆虫与小动物了吧?对,里面说不定已经生满了各色蘑菇!如果人类居住地废弃了,等于还给了自然。我只需在脑子里尽情想象自然本身的美好,就相当于走进废园了。野猫们在这里非常快乐,我邻居中有几位好心肠的老奶奶,每天放猫食在草丛里。她们说猫有猫食就不会逮鸟而会和鸟做朋友了。野猫们常常在围墙上堂皇行走,跳上跳下,时而隐在墙角舔爪子。说不定,废园里存在着浩浩荡荡的野猫部队也未可知。

      我见到的废园不止这一处。从小区大门出去,南行一站地,西侧的路边则是另一处废园。与我邻居的废园不同,前身曾是大学,自然是朴素的学府风貌。而这一处废园,可以用豪华二个字来形容。洛可可式的风格,雪白精美,全部外轮廓已经完成,很有气势。最初遇见,猜想只有超大富豪才能居住在这里,它像一座巨大的城堡。十年前大门常年开着。后来,大门紧紧地关着了。我对它相当熟悉,实在是因为只要出门,一定路过。不知怎么,我看见这空荡荡的冷寂城堡总会想到格林童话里的莴苣公主,巫婆让她居住的地方高而隐秘,不允许她接近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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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想象一个神秘地方,比亲自探索更有意思。譬如我曾对女儿高中围墙外的幽密树林产生强烈好奇心,那也是一处废园。闺女读书三年,我总是借口去送她,实际上是去独自探密林。可惜每次又都不敢真的深入密林,万一遇到杀人犯藏在里面,岂不是太吓人了?我只沿着一条小径深入密林一侧,这一侧靠近学校,让我有安全感。我流连忘返于此,拍摄四季草木的变换,观察蚂蚁,倾听夏蝉鸣唱,秋末的蝉蜕像士兵一样排列树上,透明而有着金属的亮泽;我观察到树干上有豆大的白色卵形小穴紧紧贴附,却不知道里面的主人是哪位;黑亮亮的木耳们沿着树干排列有序仿佛在倾听;硕大的灵芝堂而皇之占据一个老树桩……那里仿佛除了我,无人光顾,因而深不可测。先生从广州回来后,闺女高考,我们陪护在考场外,我又津津乐道那神秘而有趣的密林。先生立刻兴趣大发,非要在炎夏时分带我钻密林。结果却失望了,因为密林深处,并没有野人,也没有猎豹,更听不到东北虎的怒吼,只是稀疏的寂静而已。三年中,我曾把钻密林当作一件极其有趣的冒险,曾想象密林深处的100种奇遇。我的乐滋滋想象随着先生的勇敢闯入而轰然倒塌。唯一可以永久记录的是遭到密林深处的蚊子密密麻麻地轰炸,隔着衣服咬得我们浑身大痒包,不得不逃出去买花露水狠擦一通。

      同理,两处硕大的废园因为不能进入而只能外围远望,变成我练习神奇想象力的道具。若从国计民生的角度考虑,又会叹息它们空置的极大浪费。从空置的年头算起,浪费的已是惊人的数字。本地因人口密度增大而急需小学中学,多年不能解决,老学校只能一个班挤80—90多人,老师疲于奔命,美术音乐只能象征性存在,实际已经取消,运动会草草一天而过。占据如此优良地位而大模大样地空置、不做处理,可以推想它们真正的主人不是底层老百姓,不是中产阶级,而是……废园之废,深意大也。

        不同时期的人对于废园的存在,有很多文学的表达。五四时期的诗人对《废园》如此写道:

《废园》•闻一波

一只落魄的蜜蜂,

像个沿门托钵的病僧,

游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一堆烂纸似的鸡冠花上,

闻了一闻,马上飞走了。

啊!零落的悲哀哟!

《废园》•朱湘

有风时白杨萧萧着,

无风时白杨萧萧着;

萧萧外更听不到什么。

野花悄悄地发了,

野花悄悄地谢了;

悄悄外园里更没什么。

是蜂底悲哀?是花底悲哀?

      忆起两位前辈的《废园》,我行在身边的废园外。两篇诗歌是那个暗黑时代诗人心中的“废园”,悲哀、沉寂而萧索。面对我的时代的废园,我想说出的愤怒词语,在此仍然像五四时代需要意在言外,需要加省略号……

      废园存在的日子里,我如此盼望春天。飞鸟、野草、虫唱、花开,以及长久寂静,是废园存在的最好方式——回归自然。

2022.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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